房山辽刻石经概观(上)
房山辽刻石经概观(上)
林元白
一 唐末辽初的石经山
房山佛教石经的刻造事业,开始于隋末唐初,踵兴于盛唐,至唐末而中绝。其间前后约三百年,经静琬、玄导、仪公、惠暹,玄法等高僧相继主持,和幽州卢龙军历任节度使刘济、杨志诚、史元忠、张允伸、涿州刺史阳德融、朱连、李载义、史再新等,以及幽州、涿州、瀛州地区各县缁素的热心支持和施助,先后刻了佛教石经百余部,分藏于石经山上下九个石洞。这是我国中世文化史上一件惊人的事业,它对于研究我国佛教史、金石史、书法史、类术史等,提供了极为宝贵的资料。关于唐代石经的刻造事业,我曾写了“唐代房山石经刻造概况”一文,作了一次简略的介绍,发表在《现代佛学》1958年3月号。
唐末,房山石经刻造事业不绝如缕[附注1];经五代的战乱,遂陷于完全停顿的状态。量初静琬(——639)发愿在房山刻造石经为使佛教经卷常住不灭,石经刻后即送入石室锢藏,继静琬事业的人也照这个办法;因此,虽在战争频繁的年代,尚能保存无恙。
关于唐代房山石经的金石文献,在所谓五唐碑之中,[附注2]只有元和四年(809)刘济的《涿鹿山石经堂碑》是记载唐代房山石经的重要资料。但它只记载了刘济刻造大般若经的动机和如何运上山顶的情景而已。就是近年发见的开元十四年《大唐云居寺石经堂碑》,关于石经事业的记载也极为抽象。[附注3]至辽以后,始有比较具体和明确的记载。辽初穆宗应历十五年(北宋乾德三年,965)王正《重修白带山云居寺碑》说:
云居寺之东一里有高峰,峰之上千余步有九室,室之内有经四百二十万言。梵文泉兴,岩穴鳞次。嘉本荟翳于万壑,磴道曲盘于半空。拟西方密藏之山,则鹫蜂龙窟,东汉秘文之宅,则天禄石渠。本自静琬高僧始厥谋,历道、暹诸公成其事。原夫静琬之来也,以人物有否泰,像教有废兴,传如来心成众生性者,莫大于经;勒灵篇儆来劫者,莫坚于石,石经之义远矣哉!藏千万,垂五百年,曾风拔宅而此经存,海飞尘而此经在。粼粼白石,宁惧始皇之焚;岌岌碧岩,不畏会昌之毁。致此云居之寺,多以石经为名。……寺主谦讽和尚……见风雨之坏者,及兵火之残者,请以经金,遂有次序。以檀物毕萃于十方,故建库堂、厨房、转轮佛殿、暖殿、讲堂、饭廊、东库等,不可殚论。……谦讽等同德经营,协力唱和,结一千人之社(此碑额题为《重修云居寺一千人邑会之碑》),合一千人之心,……无贫富后先,贵贱老少,施有定例,纳有常期。贮于库司(寺内库房),补兹寺缺。……故寺不坏于平地,经不坠于东峰。
从此碑文看来,辽初寺主谦讽,虽以复兴云居寺殿宇僧房为急务,同时对于石经也很关心,故这时石经似已得到了妥善的保护。约过四十年,谦讽重修后的云居寺又被兵火所毁。[附注4]
二 辽圣宗时代韩绍芳续刻石经
辽(原契丹)初建国,尽量吸收汉族的文明,并奖励佛教的研究,文化事业上要和宋分庭抗礼。关于佛教文化事业方面,除大规模地刊行足与北宋官板大藏经媲美的契丹大藏经的同时,又积极复兴房山石经的事业。辽代房山石经的续造,始于圣宗(982-1031),其后兴宗、道宗继之(1031-1101),尤为热心,至天祚帝(1101-1122)时尚维持不断。但圣宗初年的刻经,规模极小,大概只是云居寺僧自己募刻一些小部佛经而已。明初周忱《游小西天记》说:
至辽统和(983-1011)及金明昌(1190-1195)之际,有沙门留公、顺公亦增刻之。前后纳于洞中者通千余卷,石凡七百余条。
今房山石经洞外拓片第415号,有辽“统和十三年岁次(乙未公元995年)”题记的《般若心经》残石四块,可见当时续刻之一斑。但经版既小字又拙劣。真正发起续刻石经事业的是稍后的涿州刺史韩绍芳。辽清宁四年(1058)赵遵仁《续镌成四大部经成就碑记》说:
先自我朝太平七年(1027),会故枢密直学士韩公讳绍芳,知牧是州,国从政之暇,命从者游是山,诣是寺,陟是峰;暨游观间,乃见石室内经碑,且多依然藏贮。遂召当时耆秀,询以初迹;代去时移,细无知者。既而于石室间,取出经碑,验名对数。得正法念处经一部全七十卷,计碑二百一十条;大涅槃经一部全四十卷,计碑一百二十条;大华严经一部八十卷,计碑二百四十条;大般若经五百二十卷,计碑一千五百六十条。四部合计七百十卷,碑二千一百三十条。自(圣宗)太平七年至(道宗)清宁三年(1027—1053)中间,续镌造到大般若经八十卷,计碑二百四十条,以全其部也。又镌写到大宝积经一部全一百二十卷,计碑三百六十条,以成四大部数也。都总合经碑二千
【拓片一】 辽圣宗太平七年(1027)韩绍芳补刻《大般若经》第267卷第648条经碑之上半段。
七百三十条。
据此可知辽初最初发现石经山的石经和对石经进行“验名对数”的是以韩绍芳为首的涿州地方官。其所记石经条数和实际虽有若干出入,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如何将那么多的锢藏在石室的笨重石经一一取出验名对数,也不难想见这种调查工作的艰巨性。也是由于韩绍芳的提示,使我们得知静琬以后主持石经事业的传承人。这个碑文援引当时山上的古记说:
静琬虽成其志,未满其愿,以贞观十三年奄化归真,门人导公继焉。导公没后仪公继焉;仪公没有暹公继焉;暹公没有法公继焉。自琬至法,凡五代焉,不绝其志。乃知自唐已降,不闻继造。
这个碑文还说到韩绍芳在调查经版之后,看到这种无人继起的情况,喟然有复兴之志。遂以是事奏闻圣宗(志才天庆八年《续秘藏石经塔记》谓奏闻圣宗皇帝系留公法师),圣宗本极留心释典,闻奏欣然允予赞助,委命瑜伽大师可元,“提点镌修,勘讹刊谬,补缺续新,”以使他复兴石经续造事业。但韩绍芳于太平七年奏圣宗事已是圣宗的晚年(过了三年圣宗死),对于石经似乎只做了些“补缺续新”的工作而已。现在所见辽代补刻有“大辽太平七年岁次丁卯重修此经”十四字题记的《大般若经》凡十三条,卷数在第68—510卷之间,条数为187、203、380、564、597、626、634、644、648、676、877等,都藏在第—洞(拓片一)。此外无明确题记,从石版形式及前后经石字体,特别是经碑的面和背都附刻字数(也许是当时刻石人为便于计算工资而刻的)等特征看来,可确认为辽代补刻的《大般若经》尚有三十余条(连条数不明的合计可能达百余条)。这些也都是《大般若经》520卷以前的石经(包括自第6卷至515卷的第14、17、77、78、118、203、323、533、652、761、905、1001、1141、1205、1229、1241、1255等诸条)。赵遵仁碑虽然只说“续镌到《大般若经》(520卷以后的)八十卷”,但从上举各条经碑的特征及圣宗委任可元“提点镌修,勘讹刊谬,补缺续新”的碑文看来,这三十余条经碑可能就是太平七年以后,在可元监督之下补刻的。其中六条(即第77、203、323、533、652、1229条)的补刻是重复的,原唐刻同卷同条的经石是被分藏于第七洞、第八洞和第二洞(即7.162号、7.258号、8.175号、7.250号、2.102号、2.354号),这也许是韩绍芳验名对数时没有彻底查清以致重复的。遗憾的是韩绍芳和可元在这些辽代补刻的《大般若经》上,都没有留下自己署名的题记。
上述韩绍芳所记《正法念处经》、《大般若经》等的条数,看来是按照每卷三条计算所得的数字,所以他的条数和实际大有出入。其后各种金石文献如《日下旧闻》、《畿辅碑目》、《畿辅通志》等的记载,都因之而发生同样的错误。此外,由于韩绍芳在调查石经时没有打开过第九洞等,因此晚唐所刻的许多石经就被遗漏了(见拙作《唐代房山石经刻造概况》)。
三 辽兴宗时代所刻的石经
到了兴宗(1031-1055)时,房山石经的续刻事业,开始有计划地进行。兴宗对于佛教的信仰比圣宗更加热心。从辽觉苑《大日经义释演密钞序》的“洎我兴宗御宇,志弘藏教,欲及遐迩,敕尽雕锼”;及道宗咸雍四年(1068)北京《晹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金石萃编》卷153)等看来:契丹大藏经579帙的雕印,当开始于兴宗而完成于道宗的初年。[附注5]兴宗一面以国家财力进行《契丹藏》的雕印;一面又热心于房山石经的续刻,特拨出御府钱委托宫吏放利生息,以供书经镌碑之费;又指定当地长官(郡牧)相承提点(监督),以利进行。赵遵仁碑文说:
迨及我兴宗之绍位也,……常念经碑数广,所役程遥。借檀施则岁久难为,费常住(指云居寺)则力乏焉办?重熙七年(1038),于是出御府钱,委官吏贮之,岁析轻利,俾供书经镌碑之价,仍委郡牧相承提点。自兹无分费常住,无吿借檀施。以时系年,不暇镌勒。兴宗在位二十四年,在这时期,究竟刻成多少石经,辽碑文献无明确记载。据中国佛教协会1956年所拓的石经拓片看来,《大般若经》最后的八十卷和《大宝积经》十二帙(120卷)中的前十一帙,是兴宗重熙年间刻的。但《大般若经》自521卷至552卷之间,未见题记。至第553卷1373条时,始见有重熙九年王寿题记。[附注6]自559卷至600卷(1387-1512条)这四十余卷一百二十余条的《大般若经》,其提点书镌人的姓名官职和年月的题记就明确了。其刻造时间自重熙九年十月至重熙十年九月而完成。试略举数条如下:
在这一年之间,担任石经提点书镌的涿州郡牧达三人,可见辽代地方官吏调动之频繁。
兴宗时代,继《大般若经》之后续刻的是《大宝积经》。这部经依《开元录略出》(以下通称《开元录》)的千字文帙号而越过般若部诸经首先开刻。据赵遵仁碑说,这是为了完成四大部(《涅槃》、《华严》、《大般若》、《宝积》)的所谓“小藏”佛经而着意进行的。开始于重熙十一年五月,至重熙二十四年四月,前后历时十三年,共刻110卷294条。试列表如下:
四 辽道宗时代所刻的石经
紧接圣宗完成四大部经以后,继续刻造的是道宗。道宗对房山石经事业的热心,较圣宗、兴宗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即位后除续刻兴宗未及完成的《大宝积经》最后十卷(“乃”帙)外,又出资续刻其他佛经。天庆八年(1118)志才《云居寺续秘藏石经塔记》记道宗的刻经说:
相国杨公遵勖、梁公颖、奏闻道宗皇帝,赐钱造经四十七帙,通前上石,共计一百八十七帙,已厝东峰七石室内。
但所谓四十七帙,究指那些字号,这是研究辽代房山石经—个难解的疑问。
依石经拓片所示,辽代续刻的石经似乎是依后晋可洪的《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以下略称《随函录》)千字文帙号顺序进行的。它和《开元录》的千字文帙号对照,有推后一字的,也有完全一致的。因为《开元录》的经目是般若部、宝积部、大集部、华严部、涅槃部等次第编录的。如《小品般若经》作三十卷,计入“姜海咸”三帙;而辽刻石经作四十卷,计入“姜海咸河”四帙,但至《大集经》帙号又复一致;即《开元录》的《大集经》三十卷,编入“位让国有”四帙,而石经三十卷,只分“让国有”三帙。故自虞帙的《地藏十轮经》至汤帙的《宝星陀罗尼经》十一帙,二者又复一致。自“坐”至“臣”十三帙,依《开元录》为晋译和唐译的《华严经》,辽以二经隋唐已刻故略去。但《开元录》晋译华严作五十卷,编为“坐朝问道垂”五帙(《随函录》作六十卷,为“坐——拱”六帙),唐译华严八十卷,编为“拱——臣”八帙(《随函录》为“平——伏”八帙)。故石经自“伏”帙以下所刻的帙号,和《开元录》对照又推后一字。
【拓片二】辽道宗大安九年(1093)刘洙一族施刻《贤劫经》卷一(彼帙)第一条,字体秀整,为辽刻石经代表经碑之一。
自清宁二年(1056)经大康至大安(俱道宗年号,其间未见咸雍年号题记)九年(1093),前后三十余年所刻石经,上于“可”帙(《华手经》十卷)依千字文为第187字,故所谓“四十七帙,通前上石,共计一百八十七帙”,当系包括唐辽两代所刻石经而言。如后所说压经塔下所埋的道宗刻经180片大碑,实为47帙中之一部分未及送上石洞者。故石经塔记附之于通理刻经帙号之后,随意列目,未编帙号,只记其石数而已。
依拓片对照,道宗所刻石经自“菜”帙起至“可”帙止(其间除略去未刻字号),加上清宁二年续刻的《大宝积经》最后一帙(“乃”字),共计实达87帙。这些石经有依《随函录》帙号经目全刻的,也有略刻的。兹列表如下:
辽道宗所刻石经
*经名栏1、2等阿拉伯数字系指卷数。
以上石经计87帙,161部,656卷,石约1084条。
(待续)
(1)《续补寰宇访碑录》载,杨元弘书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百七十五卷,系刻于咸通十五年(874),其后房山石经刻至何时向不明了。近依拓片调查,同经第五百零五卷有唐昭宗乾宁元年(894)四月题记,可能是唐最后所刻的石经。
(2)古经山五唐碑,即开元十年梁高望碑,开元十五年王大悦碑,元和四年刘济碑、景云二年宁思道碑,太极元年王利贞碑。刘济碑已佚,文存《燕楚游骖录》(北京大学藏有该碑拓片);其余四碑今在房山云居寺北塔四隅小塔上。
(3)《大唐云居寺石经堂碑》云:“初此堂之经营也,绵乎十纪,作者三人(静琬、玄导、仪公)。刻贯花之言,日不暇给;保系草之志,岁而后凋,可谓先觉之能尽善矣。”原碑拓片见《现代佛学》1958年第1期拙作。
(4)辽统和二十三年(1005)智光《重修云居寺碑记》说:皇朝应历十四年,寺主苾刍谦讽,完葺一寺,结邑千人,请右补图琅玡王公作碑,其文称最。或传于竹帛,或记于肺腑,成诵在口者亦众矣。顷因兵火,遂致伤缺。”
(5)松浦正文《佛教圣典概论》(1924年出版)第194页《契丹藏》解说,谓《辽史》第151高丽传有“清宁八年(1062)送藏经一部于高丽”的记事。野上俊静《辽金之佛教》(1953年出版)第28页“辽朝与佛教”同样引用此说。但《辽史》的《高丽传》系在卷115,该传只记高丽“咸雍七年、八年来贡,十三月以佛经一藏赐徽(高丽王文宗名)”,并无“清宁八年赐藏”记事。《辽史》卷23《道宗本纪》赐高丽佛经记事,亦在咸雍八年。野上氏引《高丽史》资料,谓《契丹藏》之入高丽,乃文宗十七年(1063即清宁九年)三月,并介绍池内宏《高丽朝之大藏经》考证,谓《辽史本纪》咸雍八年十二月条“赐高丽佛经一藏”应系于清宁八年十二月条。二说孰当,容另考之。
(6)《大般若经》五百五十三卷1373条题记:“燕京北军都坊住人,故秦晋国王府前行摄涿州录事参军王寿,合家施财,锅此经字。同施者李肃妻贺氏,为报三宝国恩,及为亡过父母冤家债主,法界有情,同生兜率内院,远证无上菩提。重熙九年四月十一日记。”
(7)按辽兴宗重熙年号,一般历史纪元表止于二十三年,翌年为清宁元年(1055);而兴宗实卒于此年八月,故石经在八月以前刻者均题“重熙二十四年”。又以上石经监造者,均加有“知涿州军州事”官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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