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伦理的现代价值

宗教伦理的现代价值
　　张禹东
　　1993年8月28日至9月4日，在美国芝加哥召开了第二届世界宗教议会，来自全世界各地6500多名宗教领袖、宗教神学家聚集一起，共同探讨如何应对人类所面临的经济、政治、生态和精神、道德危机。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公开发表了得到绝大部分与会者认同和签名的(走向全球伦理宣言)。{宣言)的签署和发表之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宣言》的内容本身，因为它证明了作为宗教与伦理这两种意识形式统一和整合之产物的宗教伦理不仅对宗教本身的现代发展，而且对人类世界的发展、人类生活的完善均具有非常重要的和无法否认的现实意义。
　　1，宗教伦理是人类伦理道德的重要资源，是人类文化传统的重要内容，它构成人类道德文化遗产的重要成分。
　　不言而喻，各种宗教都是在特定的自然生态、社会、人文环境中生长起来的，都是作为民族传统文化之表现的重要象征体系，因此，它们的基本教义歧异甚大，伦理价值观念不尽一致，具体伦理规则表达方式也不相同。这也是人们通常比较重视和关注的所谓宗教伦理文化之间的差异性或异质性。这当然是一种历史的和现实的客观存在，认识到这一点，才有可能防止或避免将宗教伦理甚至某一种宗教伦理作为人类普遍必须遵循的全球伦理或普世伦理。但另一方面，如果只专注于不同宗教文化之间的异质性或差异性，而忽视甚至无视它们之间的统一性、共同性和可沟通性，则有可能加剧不同文化、文明之间的隔阂与猜忌，从而导致；中突。在人类的历史上与现实中已经有无数的事例证明了这一点。
　　由于宗教的信仰主体都是人，都是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有七情六欲的人，其内容都是人对宇宙、社会、人生的一种理解和把握，都是人类精神、情感诉求的一种形式。因此，我们在各种宗教伦理中都看到了一些宽泛而古老的人类行为准则，诸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宽容诚信、公平博爱等等。这些伦理原则就是各种宗教伦理价值观经不同的话语所表达的一种具有约束力的和不可或缺的基本共识。诚如(走向全球伦理宣言》中所指出的：“在各种宗教的教导之中有一套共同的核心价值，这些价值构成了一种全球伦理的基础”，“对于人的行为，已经有一些古老的准则，它们可见于世界诸宗教的教导之中，它们是一种可以延续的世界秩序的条件”。在(宣言》中把这些原则概括为四项不可取消的规则：一是坚持一种非暴力与尊重生命的文化；二是坚持一种团结的文化和一种公正的经济秩序；三是坚持一种宽容的文化和一种诚信的生活；四是坚持一种男女之间的权利平等与伙伴关系的文化。这些基本的伦理共识和核心价值体现了对生命的珍惜，对人性的尊重和对仁爱的珍视；说明了宗教伦理是人类伦理道德文化的重要资源、是人类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还表明了宗教伦理文化的精华是人类精神文明的重要构成。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也可以作为社会主义社会伦理道德、精神文明的重要内容来看待，在社会新道德的建构和精神文明的建设中，宗教伦理可发挥其特有的作用。
　　2．宗教伦理作为传统价值观的重要代表者和守护者，是回应全球性的经济、政治、生态以及精神、道德危机的重要形式之一。
　　宗教通常给人们的印象是传统的象征，甚至有人把它视为传统的堡垒，是同现代科学技术和进步思想水火不相容的传统信仰与价值观的重要储藏库。的确，在宗教发展演进的历史进程中，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么一种现象，即宗教对于已经形成的观点、信仰和教义、仪轨等等总要尽量维护，力图以凝固化的形式保持其原有的风貌，对社会各种关系的变迁显示出强劲的惰性和抗拒性。这亦是所谓的宗教内在性格特征的双重性之一——保守顽固性。而宗教对传统信仰和价值观的维护主要又是以宗教伦理的形式得以实现的。宗教伦理在宗教文化体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既是宗教实践的直接依据，为宗教行为提供评判标；隹，又是宗教功能实现的主要形式。甚至可以说，没有宗教伦理，宗教文化的功能就无从实现。因为宗教伦理是宗教中最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和教化作用的部分。宗教漫长久远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现代社会的发展继续在提供着关于宗教伦理现实价值的实证经验。
　　已经过去的20世纪是人类社会突飞猛进的世纪，也是人类本质力量充分展示的世纪，但又是充满矛盾、困惑、灾难和危机的世纪。因为伴随着科学理性发达、物质文明繁荣而来的既有道德进步、精神文明和人性张扬，也有道德的滑坡、精神的空虚、人性的退化和灵性的萎缩。人类是在既踌躇满志而又不无遗憾地带着一种严重而深刻的道德、精神危机的状态下迈入21世纪的。人类正在为解决和克服因全球化、现代化所带来的弊端和危机而苦苦地寻求各种治世良方。宗教伦理作为传统价值观的重要代表者和守护者之一，在这样的危机面前，能否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以及如何做等问题就自然而然提出。
　　第二届世界宗教议会的召开和《走向全球伦理宣言》的签署和发表，以及随后关于“世界伦理”构想的讨论，就反映了宗教界希望寻求建立一种全球性的伦理以实现全球秩序和人类完善的努力，也表明了宗教伦理在应对现代社会各种危机和问题所可能具有的价值。而以宗教伦理回应全球性的经济、政治、生态以及精神、道德危机也是当代世界宗教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诚如全球伦理的倡导者们所言，“在一个充满空前变革的世界里，人类迫切需要一个赖以安身立命的伦理基础。世界各大宗教是人类智慧诸多伟大传统中的一种。(宗教)这一智慧宝库的起源十分古老，而且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需要”；“不同的宗教的确可以以开放的胸襟相遇，以便对人类今日所面临的困境的迫切性取得一致意见，也在为解决这种世界危机所必需的伦理规范与标准作用问题上达成一致。另一方面，世界各大宗教一直有能力共同推进全球化伦理标准，这一事实本身也会使得这些规范不难于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传播”。
　　3．宗教伦理是人性在本质上具有超越性和统一性的表述形式、是在世俗浊流中守护和发展人的本性和灵性的重要形式。
　　诚然，宗教伦理并不能解决人类所面临的经济、政治、生态环境和社会问题，但宗教伦理却可以提供”单靠经济计划、政治纲领或法律条款不能得到的东西：即内在取向的改变，整个心态的改变，整个心灵的改变，以及从一种错误的途径向一种新的生命方向的转变”；可以提供“一种基本的信赖感、一种意义的根基、终极的标；隹和精神的家园”。同样，宗教伦理也不是对问题和危机唯一的阐释模式，但宗教伦理以其超越性和超然性的方式作出了独特的解读和应对。这种超越性和超然性是以一种灵性的领悟、超然的审视把握着个人、社会和人类整体，它会给人之现实存在带来某种灵气和灵感，从而滋润人的心灵。在精神境界上，宗教伦理的这种终极关切和超脱情怀有其积极意义，它可以使人在神圣的氛围中受到精神、道德上的熏陶；可以为人提供一种精神上的家园；它还能够成为处于紧张孤独焦虑状态的人提供交往、沟通和渲泄的形式等等。现代化的发展和市场经济的扩张，对人们原有的理想信念、生态意义标准和终极关怀等产生了强烈的：中击，派生出一系列新的精神道德方面的问题。如果能持有一种宗教的恬淡和高洁姿态，应可有利于社会伦理和个人道德的升华；有利于缓解因价值观迷失、精神困惑而造成的人的精神无所依归的困境。从这个意义上似可认为，宗教伦理是人性发展的必要条件，是人性在本质上具有超越性和统一性的表述形式，是在世俗浊流中守护和发展人的本性和灵性的重要形式。
　　简言之，不同的宗教伦理经过不同的话语所表达出来的基本的伦理共识和道德规范不仅证明了人类伦理道德上的统一性、共同性和可沟通性，而且反映了人类文化在精神上的统一性，特别是反映了人性在最深之处的统一性。同时，这种统一性也昭示着宗教伦理作为人性体现和守护的重要形式之一，在人类文化、文明的发展中，在人类社会全球化、现代化的进程中，将继续粉演其独特的角色，发挥其特有的功能。
　　4．宗教伦理必须自我完善和提升，实现现代转化，才能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发挥独特的功能。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强调宗教伦理具有文化性和普适性意义，并不是要把宗教伦理归结为普遍伦理或全球伦理，作为人类必须遵循的伦理规范和道德准则，甚至作为一种全球性意识形态，而只是指出不能因不同宗教伦理间的差异性而否认宗教伦理所具有的普适性意义，否定传统宗教伦理所蕴涵的现代价值。
　　当然，由于宗教自身的局限性和特殊性，其在特定的社会时空条件下所产生的影响也是极为错综复杂的。因此，宗教伦理要真正成为当代人类伦理价值观的重要内容，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发挥重要的积极作用，应该注重自我完善，实现现代转化。这里必须强调两点：
　　一是宗教伦理应积极地与世俗道德进行沟通对话交流。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宗教的世俗化进程逐步加快，宗教的发展也进入所谓的“后宗教”时代。在这个时代，宗教已经退出主流意识形态，不再居于社会生活的中心位置，宗教伦理也不再是主导价值观，而只是社会多元价值观之一。因此宗教伦理必须适应这种变化，首先要积极主动地与世俗道德进行对话和交流，实际上宗教伦理与世俗道德本来就具有密切的关联性；其次在就宗教价值观与世俗价值观进行对话时不能带有宗教的话语权威。
　　二是应积极地参与不同宗教伦理价值观的对话与沟通。在当今世界上，宗教多元化已经成为人类社会生存的一种现实，这种多元化首先就意味着宗教信念和价值观上统一的绝对性诉求不仅不具有现实性也不具有可能性，而且还可能导致政治性的迫害，引发民族、国家间的；中突，因而必须加以限制；其次也意味着在一个公共性的宗教语境中各种宗教之间相互理解展开平等对话的必要性。虽然各种不同宗教传统之间有极大差异性，但并非绝对对立，它们之间也存在着共同的基础。包括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道德标准和基本共识等，这也就是对话、沟通、交流的可能性基础。但在对话中应注意：第一，多元宗教的对话应该是平等的对话。这种平等性体现在宗教系统内部就是不同宗教之间的对话不能是某一种宗教的霸权；第二，多元宗教的对话是“和而不同”的对话。多元宗教的对话，并非要消除各个宗教文化传统的独立性和特殊性，恰恰相反，它是建立在不同宗教文化多元歧异的基础上的既保留自身文化特性又寻求不同宗教文化传统之间的交汇点的对话与交往，是一种求同存异的对话与沟通。这样的对话过程也是各宗教消除偏见、猜疑、隔阂，克服傲慢、狭隘、极端，完善自身素质提升自己内涵的过程。在这样的基础上形成的宗教伦理才不会是某一种宗教的体现，也才可能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人类社会的需要。
　　(作者工作单位为华侨大学宗教文化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