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文化激荡的璀璨时代:格义佛学的发展
中印文化激荡的璀璨时代:格义佛学的发展
作者:李幸玲
佛教作为一个外来宗教,想在历史文明根柢深厚的中国受到广大民众接受,并非易事。在不同的阶段,以不同的方式,佛教与中国逐渐有了相关且不可离分的变化出现。在认识高僧道安法师之前,我们先一起来了解,该年代佛教最重要的课题—格义佛学的发展。
佛教初传时的误解及文化隔阂
王公贵族奉佛
佛教在汉代落地生根,历经魏晋南北朝儒释道三教的激荡相摩,在隋唐百花齐放、开宗立派,虽然枝繁叶茂地蓬勃发展,在不断的挫折与困顿中成长,至今已有两千年的历史。西晋时期的道安法师曾说过“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的名言。此言诚然,佛教作为一个外来宗教,想在历史文明根柢深厚的中国受到广大民众接受,并非易事;尤其在乱世,更须有强力的护持者来守护佛教正法的传播。因此,道安认为在上位者的护持佛教,对佛法的弘传确有莫大的帮助。倘若细察汉末至魏晋南北朝的历史实况,确可明其卓见。佛教在最初传入中国之时,并不是流传于一般市井小民间的信仰,而是由于受到王公贵族的奉祀而流行起来的。
佛教初传中国的传说甚多,但详细年代已不易察考,学者间虽议论不断,一般大抵认为是在两汉更替之际。据传,汉哀帝时(西元前二年)已有大月氏王使伊存口传佛经给博士弟子景卢。汉明帝永平十年(西元六十七年)曾夜感金人而遣使往月氏求取佛经。与明帝同时的楚王英虽将佛陀与神仙、黄老方术等视齐同,但其建祠、供僧、斋戒,奉之甚为虔敬的信仰表现,的确可观察到佛教在汉代受到的信祀,与皇室贵族关系可谓十分密切。
佛教神异形象
汉末两晋时期,佛教虽作为外来宗教得到中国人的接纳,此时信仰者对佛教的理解却是停留在信仰层面,僧人形象是极具神异色彩的。不管是汉明帝所夜感的金人形象描述;还是楚王英为黄老、神仙、浮屠建祠而祀的态度,都说明早期中国信仰者认为佛教是无异于神仙信仰的。而这样的观点,自佛教初传中国历三百年未改,至佛图澄(西元232-348)来华,仍然如此。早期僧传中,被归类为神异僧人,如单道开、竺佛调、犍陀勒、诃罗竭等计有三十二位,其中以佛图澄最为有名。佛图澄重视持戒,且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物,以麻油杂胭脂涂于掌中,能彻见千里以外之事,又以神通力及咒术教化后赵的石勒、石虎。相关神异事迹极多。诸如以焚香持咒,令水中片刻生出莲花;因悯世人有莫治痼疾者,乃为之医治,不可胜数;又令石虎之子起死回生;能预知未来之事而得以化险为夷等事之记载。仍可观察到此时期佛典传入虽已渐多,但时人对佛教高僧仍停留在神异事迹,属于信仰层面的认知,对于佛理内容尚未有深刻的认识。
文化层面的思想隔阂,表现对佛教不同于中土文化之处的质疑,大约有六点:
第一点:质疑佛经的时空观。认为时空无边无极的说法太过迂诞,无法征验。
第二点:质疑佛教的因果报应观。认为人死如灯灭,没有三世轮回。
第三点:质疑创立佛教的释迦佛已灭,奉祀之,无益于人民社稷。
第四点:质疑佛经于古无据。认为佛法不符契于儒家法教,是汉代才出现的。
第五点:质疑佛教出于蛮戎。认为其教化不符于汉文风俗,执其礼犹如背叛儒家圣贤所传经教。
第六点:质疑佛法若果为济世真理,何以汉魏佛教弘传法微,而至晋代方始兴盛?
然而,以上六点时人的质疑,除了第一、二点与佛理较有关涉外,其余各点可谓困囿于俗儒狭隘的民族思考而来的疑惑。佛教进入中国之后,部分上位者剃发出家,捐弃名利禄位,甘冒儒家无后逆伦之议论,其行为非但未受时人排斥,反而影响知识分子的思想及一般人民的信仰来看,佛教已逐渐被中国人所接受。到了魏晋时期,知识分子与方外僧人之交游也较频繁,往返之间,对于佛教义理及玄理的讨论,也开始普遍。
真正对佛法教义的理解,一直要到西晋末期的道安开始有了方法论的自觉。不仅透过比对《般若经》异译本间的同异优劣,注意到“五失本三不易”翻译理论的问题;晚年更省思到“格义”的不当,认为通过佛教自身名相,系统地把握般若学大义,以佛法研究佛法,才是研究佛学的正确方法。至此,中国人始自省地建立起佛典诠释理论的雏型。
佛典弘传:是翻译,还是诠释?
古译时期的《般若经》传译
早期佛教在印度的弘传是以口传的方式进行的,这也是《阿含经》命名的由来,“阿含”(梵agamA),音译作“阿笈摩”,原本有“来”或“去”的意思,由于是在佛弟子间辗转口传而来,所以名为“阿含”。早期经典具有口语传播的特质,质朴浅近易懂。佛典大约在西元前一世纪左右,逐渐被书面记录下来后,开始出现纸本经典的传播。此后随著传播地域扩大,为使得更多人可以亲近佛法,佛典的传译便愈形复杂起来。
佛典的汉译,一般依译者划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期是自汉代至姚秦鸠摩罗什的古译时期;第二期是自鸠摩罗什至唐代玄奘的旧译时期;第三期则是玄奘至北宋末年的新译时期。《般若经》在古译时期大小乘佛典同时传入的中国,已有相当多的译本。属于初期大乘重要经典之一的《般若经》,几个重要的经本在古译时期几乎都已译出,包括:较早成立的小品系(异译本的有《道行般若经》、《小品般若经》及《大明度经》)及其次成立的大品系(异译本有《放光般若经》、《光赞般若经》等),稍晚于大小品系成立的《金刚经》、《维摩诘经》,以及般若系重要禅典《般舟三昧经》。除了玄奘所译的《大品般若经》,《般若经》相关经本可谓在古译时期即已齐备。
《般若经》虽在西元二世纪东汉末年已有汉译,但并未受到特别重视,直到两晋时期道安、竺法汰、慧远等人大力的推广弘传,般若学研究在中土乃大为流行起来。
道安的佛典诠释学:翻译与诠释
汉译佛典的解读,包含字句基本意义的认识,以及阅读者对经旨的掌握。当佛典由梵语或西域诸国胡语转译成汉文时,佛典的解读还必须转梵胡为汉,这已不单是翻译问题,还隐含了诠释问题。
汉魏两晋时期,中国北方主要流传的是以安世高的禅数之学为主;南方则流行与玄学思维方式较为相近的般若学。而此时期推广般若学不遗余力的著名般若学者,莫过“弥天释道安”法师。道安对中国佛教的发展有许多重要贡献:建立中国出家众以释氏为姓的传统;撰写佛教译典目录;制立中国僧尼轨范及唱导之法;注释佛典,大力弘传般若学;建立长安道场,为罗什来华译经事业铺设良好基础等。
道安曾师事佛图澄,虽因貌陋而受同侪轻怪,然其自学聪敏强记,与同侪辩论疑难锋起时,尚能游刃有余挫锐解纷的表现,十分受到佛图澄器重赞赏。道安在离开佛图澄之后,仍极好学,四处游方问道,备访经律,对于《般若经》的钻研,尤有心得。但是,读经之余,道安对于汉魏时期《般若经》译本,质木无文,且常有阙品的缺失,备感困扰。常在读到经句滞碍不明处,叹恨不能与译经者生于同时,得以亲询译者经句之义。
由于对译语之文、质两难有深切反省,道安萌发“五失本三不易”之叹。道安认为文字与文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文字表达即是文化表现。“五失本”谈的是佛典经过胡汉转译不只可能滋味尽失,还可能因为遭到译者任意切割、拼贴,导致文意失真。“三不易”则是谈到翻译理论本身的困难,若要达到不失本,则必面对如何调适经典与阅读者之间古今、雅俗、愚智的问题。
能够自悟的锐根众生毕竟少数,佛陀所留下来的智慧法语常是凡俗众生理解佛法的起点,然若所依经典已然失真,众生如何能够正确掌握佛法,从而获得解脱之道呢?由对佛典文献正确性的重视程度来看,道安毋宁是肯定:正确的翻译是经典能够如实得以诠释的重要基础。正是因为信、达、雅三者兼具诚然是译本不易达到的理想,道安认为至少也应该达到信、达这二项条件。显然晚年的道安对同时期的译典成果并不满意。避居襄阳期间(西元365-379年)弘扬《放光经》;并与后来得到的《光赞经》对读。时间若充裕,精进弘法的道安,每年还可以讲此经两遍。所影响的僧俗学生甚多,对两晋般若学在中国的奠基,有著无可取代的贡献。
真理与方法:般若学与“格义”的诠释方法
“格义”:类比异质概念的佛学诠释法
从历史发展的脉络来看,我们可以狭义地为“格义”下一个定义:“格义”是佛教在中国传播时,所产生的一种过渡性的方法。是将佛经中的专有名相,与中国传统书籍中的固有概念,逐条逐项的搭配起来,让那些熟读中国古书的读书人,藉著对中国古籍的了解,也能够了解佛教精义的方法。主要流行于汉末至南北朝。但若抽离历史发生的条件来看,我们可以广义地说,“格义”是透过两种异质概念的相互比附,进行思想理解沟通的一种诠释方式。
以世学比附内学的“格义”现象,始于汉末魏初,流行于贵族王官之间。最初运用的场合,并不是书面经本的注释,而是讲经的场合。由于广陵、彭城地方高官出家主持寺院,许多爱好佛理的时贤来集,于是设立法席,开始有定期的译经讲经的活动,讲经的对象都是些爱好佛法的社会大众。此时期的“格义”,用在译讲的场合,而听经的对象又是社会人士,作为一种佛法的推广活动来看,讲经的内容势不可能太过学术性,而必须是注意到融通方便化俗的通俗性。
由于早期的“格义”是因译场“译讲同施”形式而产生的方法,在翻译后为大众讲解经义的情形,是普遍的作法。异质文化的进入,援引原有的语词比附解说,是不难理解的。但这语词若不是一般可以对等之事物,而是中土本来没有的,就只有举例来比拟了。这权宜的比附方法,或可以看出异质文化间的种种,想要完全靠比附来理解是有限制的。因此,“格义”以外学思想概念迂曲地来“配说”内学,并不直接以佛教名相概念说明佛理,用现在的话说,即不是“以佛法研究佛法”,虽然不全合于佛法大义,但却能收到很好的推广作用。
随著佛学在中国的发展愈见兴盛,以“格义”方式进行佛典思想的传播,似乎极受到中国人的欢迎;加上魏晋玄风流行,道家哲学侈谈有无、言意等议题,与般若学所谈到缘起性空、超越言语名相的语言观,颇有可类比之处。时人遂在二者思想相似的基础,进行概念的对应比配。于是,“格义”的具体方法由汉末魏初讲经时的“配说”,发展到东晋时期,与道安皆曾师事佛图澄的竺法雅的手中,“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时,已不仅止于是对世俗大众讲经,进而发展为僧众教育时的教本。竺法雅、康法朗、毗浮、昙相等人具体地以佛典中的事数(如五阴、十二入、四谛、十二因缘、五根、五力、七觉之属),与佛教以外的世学概念相比配的方式,来进行僧众的教育,训示门徒。
此时期的格义,已不再只是对外弘法的方便;而是将格义的比类方式,视为合理的佛典诠释,并影响到后世的弘法者。例如:北魏昙靖所造的《提谓波利经》以五常、五行、五脏、五方比配佛教的五戒。《魏书.释老志》也把佛法僧三宝类比为《论语》里所说的“君子有三畏”(天命、大人、圣人之言)。又把五戒(去杀、盗、淫、妄言、饮酒),比附于儒家的五常(仁、义、礼、智、信)。天台智顗《摩诃止观》也曾以儒家五经之说来解释佛教五戒,并肯定二种学说之相通相合。
这一步的发展,正可以看出此前后时期,对“格义”这种佛典诠释方法的普遍认识与接纳态度。进而在如此的诠释态度与风气下,对当时所流行的般若学展开中国式的诠释。但是,藉由“格义”的方法来讲传思想大义,虽为时人所接受,然而接受并不等同于正确的理解的这一点,可以由此看出。
有意识地开宗立派:六家七宗
格义与六家七宗的关系
一般认为,“格义”作为对世俗大众或生徒解经的方便之法,无庸置疑的,是一种诠释方法的运用。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的“六家(七宗)”,则是被视为六朝时期,以中国传统思想说解佛教般若思想而产生的种种异说,不是完全切中般若原意的思想学说。换言之,“格义”是诠释佛典的过渡性方法;而“六家”则是诠释般若学的不同学派;前者指的是方法;后者指的是思想学派。显然二者并非等同,也不是在同一基础的类型分类。因此,不宜冒然将“格义”与“六家七宗”等同起来。
“格义”作为佛典诠释方法,是想透过异质思想概念比附的沟通方式,达到解释的目的。此时“格义”是作为工具性的手段,对阅听者传达概念意义解释的方法;融通异质概念,不是它最终的目的。但历经三四百年的发展,到了东晋时期,这样的诠释方法却已然被广大的僧俗所接受,虽然西晋时的道安和僧光等人,曾提出对“格义”诠释不甚切当的反省,但影响毕竟有限。对“格义”的根本廓清,一直要到鸠摩罗什入关主持长安译场,正式建立译场制度,广纳优良汉人僧才,重视胡汉翻译的文字精确度,并统一汉译名相,早期译典中佛教名相比附玄言概念的情形,例如早期以“本无”译“空”、“真如”;以“自然”译“法性”;以儒家道德条目译“六度”等情形有了改善。。
在“格义”方法风行的六朝时期,许多诠释《般若经》的弘法者,在格义方法的运用之外,有意识地据佛典大义以阐发己论,开宗立派,形成所谓的“六家”。“六家”指的是本无宗、心无宗、即色宗、缘会宗、幻化宗及识含宗。其中,由本无宗又分出本无异宗,后人将这七家论释般若学的宗派通称为“六家七宗”。
“六家七宗”虽然运用了广义的格义方法,但事实上它们的目的并不在进行概念的比类,以达到认识沟通的目的;反而是借用格义方法有意识地在开宗立派,目的在于阐发一己对般若学独特的诠释。虽然以今观之,许多诠释并不符合佛教基本教义,反而极带有玄学色彩,尽管如此,在当时仍有相当多的追随者。此乃肇因于:这些追随者对于三法印基本教义,未有适切地理解;更由于时人对佛理不求甚解的态度。东晋时期名僧支道林,曾与许掾在为简文帝讲解《维摩诘经》的法会上担任主讲和问难者,两人往复答问,文采非凡,时人但咏二家文辞之美,却不辨佛理要义所在,说明当时的人对于佛理的探求,不求甚解的情形。
心无宗的创始者支敏度是在过江南渡时认识一位北方道人,两人共谋:若在江南宣讲旧义,恐怕无法糊口,想一起创立心无义。但北方道人因故未同行。渡江之后,支敏度果然违背教法,创心无义。宣讲多时,当年旧识的北方道人托人传话告诉支敏度,说心无义不过是疗饥之权计,如何以之成立呢?北方道人的这番话,正可以说明六家之中,也有不是以诠释般若学为出发点的诠释者,而掺杂现实考量因素;开宗立派并不单纯只为解释佛理为目的,也不适合等同于格义。
六家七宗的思想
本无宗:无在有先,无不能生有
本无宗的代表人物是道安。而道安所以被认为是本无宗代表人物原因是:道安倡导般若学,般若学的核心思想即是“缘起性空”。但早期译本将“空”翻译为“本无”,加上道安为说明缘起与法性,大量使用罗什之前译本的译语,故而被称为本无宗。道安以“无”诠释宇宙未化、万物未形之前的虚空状态。这个“无”虽然在世界万物形成之前,但并不创生一切万物,万物是缘起和合的。“无”在道安的认识中,一方面是法性虚空的真相,另一方面也是众想皆息之后的禅定境界。人之所以会有烦恼异想,是因只见万物之流转变化而悲忧欢喜;如果能依禅定修止观之法,自然能息灭烦恼妄念,即道安“本无”之旨。
本无异宗:无在有前,由无生有
竺法琛是本无异宗的代表人物。不同于本无宗之处,在于较重视宇宙创生根源的探求,以及无与万物关系的探讨上。竺法琛认为万物是形而下的有,有从无而生。所以“无”是万物最后的根源。这样的想法与佛家所说万物由四大而生不同,佛家说的“四大”(地水火风),也是缘起的,不能视为一切法最后依存的本质。追究一切存在现象背后的最后依据,本无异宗推出“无”作为一切存在的根源。如此诠释,显然不符于佛教的缘起思想。
即色宗:色不自色
即色宗有关内与支道林两家。色,指的是物质性的存在。关内即色义所说的“即色是空”,是说粗的物质是由微细的物质所聚合而成的,因此本性是空的,但微细的物质本身是不空。例如:关内即色义能明白树木由根、茎、叶、花、果所构成,故知树木是缘起的。却不能明白树木虽由根、茎、叶、花、果所成,但地水火风等四大所成的根、茎、叶、花、果也是缘起的,本性也是空寂的。
支道林的即色义强调必须即缘起而假有的一切色来谈空,也就是认为必须正确地认识到假有,才能够理解空。但是,我们可以发现:这是因为不能理解色无非是依因待缘所构成(色不自色)。所以虽然有缘起的色(虽色),但仍然是假有(而非色)。这里说色是缘起的(色不自色),是因为(还必须透过缘起看到无自性)却不了解色本身当体即空,不待假藉缘起的形成假有,假有的暂存及消失而说色的空无自性。
心无宗: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
主要代表人物为竺法温(一作竺法蕴)、支敏度。心无宗从对万物的观察著手,认为外境是实有的,不是断灭不存在的。而众生之所以会对色起执著,不是因为外境不空,而是因为心起了执念的缘故。因此,可以由心的去执工夫做起。心无宗认为佛经要旨在解脱之道,并不在说外境是空的,认为只要心本身不执于外境,不使自己随外境起伏动荡,即能从烦恼解脱。
识含宗:三界为梦幻,悉由心识所显现
代表人物有于法开。识含宗的观点和虚妄唯识一系的看法较为相似,认为众生不停轮回于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之间的原因,是因为众生以妄染之情识观看世界。三界犹如真实不空,然而此妄染之识所见,犹如梦中所见情景,虽是虚幻假有,但当下却执以为实有。唯有觉悟解脱之时,才能见到诸法实相。
幻化宗:世谛诸法皆同幻化,心神不空
代表人物是释道壹。幻化宗由肯定修行主体的不可取消性,以及对万法缘起的理解,提出肯定心神不空,和认为万法变动如幻化的观点。幻化宗担心“诸法无我”的教说,会引来受报和成佛主体将沦为虚无的质疑,为解释这个问题,而提出心神不空的观点。这种肯定心神自性的看法,却违背了三法印的教义。此外,幻化宗对缘起性空的理解,显然是有误的。缘起并不是将存在(有)与不存在(无)对立起来,而是对法性与假有一体两面的正见。把诸法的虚幻性解释为空,已不是很适切;把空解释为有的消失,更是不适当。
缘会宗:诸法缘会而有,仅为假名
代表人物为于道邃。缘会宗偏重在以二谛说明缘起及法性,认为万法因缘聚合而形成假有,而此假名有,由此说世俗谛;当假有散灭消失后,假有就不存在,由此说第一义谛。缘会宗试图对现象的观察做出合理的解释,认为由法性来看,由缘起之前到缘灭之后的变化观察,可以看到法的缘起与空性的一体两面,这样的理解还大致符合般若学的精神。但是,切割缘起与空性,单单将空性这一面向视为法性的第一义谛,则有失中道之旨。
格义的反省
早在两晋时期,道安(312-385)曾和竺法汰、僧光这些老朋友对汉末以来的格义现象有所讨论。道安在三十七岁以后,反省到格义的缺失,反对格义方法的使用,认为以前的人用格义的方法进行佛经的讲译,经常是违背佛理的。而好友僧光却认为,只要在诠解的过程中,能够将观点解释明晰,畅所欲言,即使使用格义的方法,又有何不可?但是道安反驳: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方法不正确,何必执著固守前人所留下的错误。道安敢于批判前人之误,“依法不依人”的批判精神,正符合佛教批判的根本精神。此后,随著佛学在中国的发展愈来愈成熟,批评格义者继之愈众,格义之风虽不可谓消灭,至少,研经弘法者开始有了方法的自觉与反省。
曾先后师事道安、鸠摩罗什的僧睿,在罗什来华般若学典籍大量译出之后,也继承了道安的想法,对于格义与六家的悖离佛典要义,颇有批评之辞。僧睿反省到格义方法的不当,认为格义外书比附内学的诠释方式太过迂曲,且乖离经本;也认为六家七宗的学说,颇有假藉经典以阐释己见的偏失,完全无法如实表达般若学真义。而被罗什誉为“秦人解空第一”的高足僧肇,更是在其〈不真空论〉中针对心无、即色及本无三家,提出肯切的批判分析。此后,陈朝的慧达、隋代的吉藏、唐代的元康、日本的安澄,乃至到了明代,都还有许多高僧大德对僧肇的批判有进一步的补充与评论。
就此而论,格义方法的出现,也不全然是负面的价值。正因为格义作为一种诠经方法受到世人关注,也引起后人对于佛学研究方法论的反省。使得佛学研究在中国产生一种逆增上缘的力量,深刻地影响著世世代代的佛学研究者,在推广佛法给更多有缘众生的同时,也务求如实地阐发佛法真义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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