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东汉至南北朝的佛像崇拜
浅析东汉至南北朝的佛像崇拜
来源:《文博》2007年第四期 作者:宇恒伟
佛教是一种制度化的宗教,由三宝构成,是信仰、仪式、象征体系的有机统一。其中,信仰是佛教的内在标志,而仪式和象征则构成了佛教的外在表现,在信仰中,对“法”的崇拜是佛教的核心要素,而佛像崇拜则属于佛宝的表现之一。按照学术界一般的说法,“公元1世纪以后,随着大乘佛教的流行,信徒开始造像礼拜。”[1]同时,根据原始佛教的分裂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们有理由推断出,佛像崇拜要早于大乘佛教的兴起。从东汉开始,佛教造像迅速成为僧侣、居士的崇拜对象,特别对于广大民众来讲,这更具有普遍意义。佛像崇拜在佛教史上持续时间长,影响深远,它所体现的灵验性更是颇具特色。
一、东汉的佛像崇拜
汉哀帝元寿元年,佛教传入中国。在权力阶层的允许下,佛教初传以神通和民俗为基本路径,其演化形成了几个不同阶段。这不仅扩大了佛教的群众基础,而且深刻影响着佛教的中国化和本土化。
东汉明帝时是佛教传播的第一个阶段,这时就已经出现佛像崇拜。“明帝崩,起祗洹於陵上。自此以后,百姓冢上,或作浮图焉。”[2] “自永平以来,中国始传其法。图其像。而至王公贵人。皆遵奉之。臣民虽有习其法者。而天子未之好。”[3]可见,人们用画佛像来表示对佛的崇拜,但这种礼敬和以后的崇拜稍有差别,它只是一种态度而不是功德性活动。与此同时,佛像开始在丧葬中出现,如永平六年的四川彭山县682号崖墓。一旦进入墓葬,佛像已经不是简单的装饰,它就与生死相关。汉明帝首先在陵墓上示范,广大民众随之竞相模仿。因为汉代有厚葬之风,在儒家伦理的熏陶下,百姓墓葬有佛像的存在也就不足为奇了。根据考古发现,大多数墓葬是贫民的。同时,墓葬中往往有西王母、道教神仙及其它神灵。可见,佛教在民众眼中只是众神之一,并没有显出比其它宗教更高的地位。尤其可贵的是,佛教的去发修道并没有因为违背儒家伦理而遭到世人的反对,相反因为“去欲”吸引了民众的眼光。这似乎说明,《理惑论》提及的华夷问题并不具有普遍性。与此同时,佛教开始深入民俗生活。“白象行孕,垂鼻磷囷。
海鳞变而成龙,状婉婉以昷昷。舍利飏飏,化为仙车,骊驾四鹿,芝盖九葩。蟾蜍与龟,水人弄蛇。奇幻倏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云雾杏冥。”[4]佛教采取艺术形式演绎佛陀故事,并且将之纳入民俗生活,同时以吞刀吐火等娱乐活动吸引众人,从而为佛教在民间扎根奠定了良好的条件,这也成为佛教民间化的一个典型特征。
从汉桓帝到汉献帝,佛教获得了巨大发展,特别是造像盛行。“永兴元年桓帝于宫中铸黄金浮图老子像。覆以百宝华盖。身奉祀之。由是百姓向化。事佛弥盛。”[5]虽然,佛像与老子像并祭,佛教尚未获得独立地位,而将佛陀置于老子前,似乎说明佛教是极其重要的。正是官方的示范作用,民间佛教造像也慢慢流行。由于造像需要一定的资产,普通民众难以造像,于是出现象笮融的例子,“笮融者,丹杨人,初聚众数百,往依徐州牧陶谦。谦使督广陵、彭城运漕,遂放纵擅杀,坐断三郡委输以自入。乃大起浮图祠,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槃九重。”[6]据研究,中国早期的佛教造像基本上沿用了笮融造像的样式。佛教造像有两种,一是单纯的佛教造像,二是与其它神灵混杂的造像。在第一种中,礼拜民众往往对佛教情有独钟,如笮融一例的民众;后一种如连云港的佛教摩崖造像。虽然佛像与老子像、尹喜像混在一起,则代表了千百年来对各种神灵都加以礼敬的广大民众,这也是佛教民众化最显著的特征,而汉桓帝祀浮图老子像无疑起了示范作用。
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佛像崇拜呈现出非常明显的灵验特征。如“孙皓初立,治后园,得一金像,如今之灌顶佛。未暮,皓阴痛不可堪,采女有奉法者,启皓取像,香汤浴之,置殿上,烧香忏悔,痛即便止。”[7]佛像的灵验给广大民众以敬畏感,加速了佛教的传播和流行,并且成为佛像崇拜的一大特色。
二、两晋南北朝的佛像崇拜
根据文献记载,佛像崇拜在部派佛教时期已经开始出现。在佛教史中,佛像始终是佛教信仰一个重要的表现。三宝是佛教的重要组成部分,佛宝的体现就是实物形态的佛像。因此,信众对佛像的供养,实际上就是对佛的崇拜。随着大乘佛教的流行,佛像崇拜愈加得到发扬。
大乘佛教的佛像崇拜(偶像崇拜)与精致哲学的并存是大乘佛教的重要特征之一。
首先,从佛教神灵的类型看,两晋南北朝的佛像有观音像、释迦像、阿弥陀佛像、弥勒像、普贤像以及宽泛意义上的佛像。“吴郡人沈甲,被系处死。临刑市中,日诵观音名号,心口不息。刀刃自断,因而被放。一云,吴人陆晖系狱,分死,乃令家人造观音像,冀得免死。临刑,三刀,其刀皆折。官问之,故答云,恐是观音慈力。及看像,项上乃有三刀痕现;因奏获免。”[8]又如,“史隽有学识,奉道而慢佛。常语人云:佛是小神,不足事也。每见尊像,恒轻诮之。后因病脚挛,种种祈福,都无效验。其友人赵文谓曰:经道福中第一。可试造观音像。隽以病急,如言铸像。像成,梦观音,果得差。”[9]南北朝乃至以后的中国历史,观音信仰无疑占有主导地位。观音受到世人的广泛关注,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它的独特魅力,“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作是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以何因缘名观世音?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实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10]由于诵菩萨名号的简单易行,所以观音对于民众有很大的吸引力。从观音灵验中可知,观音具有万能神的职能。神灵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崇拜,很重要的一点在于灵验满足了人们的心理和社会需求。从神灵类型看,大乘佛教在汉地的巨大影响。
其次,两晋南北朝的佛像崇拜有图像、礼像、灌像、行像、造像等几种形式。东汉时,图像已经存在。两晋南北朝,图像仍然存在,但不多见,“佛佛虏破冀州,境内道俗,咸被歼戮。凶虐暴乱。残杀无厌,爰及关中。死者过半,妇女婴稚,积骸成山。纵其害心,以为快乐。
仍自言曰:佛佛是人中之佛,堪受礼拜。便画作佛像,背上佩之,当殿而坐。令国内沙门,向背礼像,即为拜我。”[11]图像的同时,信众往往礼敬佛像。灌像也是一种功德活动,它与浴佛节密切相关,这在三国时吴主孙皓就流行世间。行像也与浴佛相关,但它的娱乐色彩较为浓重,如“四月四日,此像常出,辟邪师子导引其前。吞刀吐火,腾骧一面。彩幢上索,诡谲不常。奇伎异服,冠于都市。像停之处,观者如堵。迭相践跃,常有死人。”[12] “时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尚书祠部曹录像凡有一千余躯。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旙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钖为羣,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13]行像活动规模巨大,有各个阶层的参与,同时伴有许多民俗色彩,这正是佛教中国化的特殊表现。
再次,两晋南北朝的佛像崇拜特别突出灵验特征。所谓灵验,指灵妙之效验实证。灵验有几种类型:“灵像感应以为佛宝。尊经感应以为法宝。菩萨感应以为僧宝。良是浊世末代目足。断恶修善规模也。夫信为道源功德之聚。行为要路解脱之基。道达三千劝励后信。教被百亿开示像迹。今略表其肝要。
粗叙奇瑞。此缘若堕将来无据。蕳以三聚分为三卷。令其易见矣。佛宝聚上。”[14]实际上,灵验是超自然、超社会力量的显现。从灵验的内容看,它主要反映出佛教教义、信佛的益处等。同时,灵验也反映到政治等领域,如北魏的战乱。总之,佛教的灵验更多的是广大民众社会生活史的生动写照。
最后,作为功德活动的造像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触及社会经济问题。“崇真寺,比丘慧嶷死经七日还活,经阎罗王检阅,以错召放免。慧嶷具说过去之时,有五比丘同阅,一比丘云是宝明寺智圣,以坐禅苦行得升天堂。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槃》《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曰:‘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丘中第一粗行。今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其昙谟最曰:‘贫道立身以来,唯好讲经,实不暗诵。’阎罗王勅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有一比丘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金像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体。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不干世事,不作有为。虽造作经像,正欲得他人财物;既得财物,贪心即起;既怀贪心,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有一比丘云是灵觉寺宝真。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寺成,即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阙。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
何劳说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时太后闻之,遣黄门侍郎徐纥依慧嶷所说即访宝明等寺。城东有宝明寺,城内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觉寺、禅林、灵觉等三寺,问智圣、道品、昙谟最、道弘、宝明等,皆实有之。议曰人死有罪福。即请坐禅僧一百人常在殿内供养之。诏不听持经像沿路乞索。若私有财物,造经像者任意。慧嶷亦入白鹿山,居隐修道。自此以后,京邑比丘皆事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15]这是以入冥的形式反映佛教对封建经济的威胁。
三、结论
佛像崇拜在佛教史上占有十分醒目的位置,它不仅成为佛教文化遗存的特殊表现形式,而且形成蔚为壮观的佛教艺术。东汉到南北朝的佛像崇拜,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佛教特别是民间佛教的内在逻辑。
首先,佛像崇拜的直接效应在于形成了以雕像为代表的佛教雕刻、雕塑艺术。佛像崇拜是偶像崇拜的一种。非常有趣的是,精致的哲学是佛教彻底性的集中表现,偶像崇拜往往将信众引向形式主义,而佛教将这两个方面比较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因此,止观并重、定慧双修、智慧功德在佛教中成为统一的整体。佛像是文明交往的结果,它反映出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文明交往的不同特征。
其次,佛像崇拜集中体现了中国佛教尤其是民间佛教的特质。三宝是佛教的核心组成部分。其中,佛宝最直接、生动的表现就是佛像。形象、明了的佛像在开光后被人们认为具有神奇的灵验,这是佛教在民众中传播和发展的重要原因。信众将崇拜佛像视为一种功德活动。信众在礼敬佛像、造像的同时,又不自然地赋予仪式本身神秘、神奇和神圣色彩。这样,仪式几乎成为功德的代名词,这是民间佛教的一个特殊表现。
再次,佛像崇拜在一定程度上对古代小说的繁荣提供了借鉴。所谓小说,指记载街谈巷语的短文。佛教传入中国后,佛教成为小说新的主题。佛教成为小说新的内容后,小说的情节更加详细,想象力更加丰富,对世人也更有吸引力。文学吸收佛教因素后佛教深入文学领域导致两种结果:一方面,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宣传佛教的职能;另一方面,佛教极大地影响着文学创作。与佛教相关的母题更是文学创作活跃的源泉之一。母题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反复出现的因素:一个事件、一种手法或一种模式,它也指一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关键性短语、一段描述或一组复杂的意象。
印度佛教以佛经形式的流传形成佛经文学这一特殊形态。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下,佛经文学呈现出异彩纷呈的特点。在民间领域,佛经文学表现得更加复杂多样。佛教文学的传奇色彩浓厚。“志怪之作,庄子谓有齐谐,列子则称夷坚,然皆寓言,不足征信。《汉志》乃云出于稗官,然稗官者,职惟采集而非创作,‘街谈巷语’自生于民间,故非一谁某之所独造也,探其本根,则亦犹他民族然,在于神话与传说。”[16]志怪小说的创作直接或间接来自民间,这恰恰从反面说明民间喜爱志怪,这也正是民众心理的体现。佛像崇拜为小说创作提供了新的素材,进而在情节、结构、叙述等方面为小说增添了新的元素。
最后,佛像崇拜与佛教的世俗化密切相关。作为一种组织形式,佛教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信众。佛像崇拜的产生意味着,佛教在处理世间与出世间问题上的重大转变,“出世间法不离世间”成为佛教处理与社会关系的基本原则。在不同时空中,佛教对世间与出世间不断进行调试,而世俗化始终伴随着佛教的发展。
综上所述,东汉到南北朝的佛像崇拜比较真切地反映了中国佛教发展的画面,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成为了解文明交往和文明对话的一个重要窗口。
注释:
[1]李正晓:《中国早期佛教造像研究》,文物出版社,2005年版第19页。
[2][12][13][15]杨衒之著,周振甫译注:《洛阳伽蓝记译注》,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46、25、102、57-58页。
[3]《大正藏》第76卷,第143页上。
[4]萧统撰,李善注:《文选》,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43页。
[5]《大正藏》第49卷,第478页下。
[6]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卷四十九),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876页。
[7][8] [9][11] 鲁迅:《鲁迅全集》(第八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230、551、552、558-559页。
[10]《大正藏》第9卷,第56页上。
[14]《大正藏》第51卷,第826页上。
[16]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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