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态度 科学精神 社会道德——读朱清时论藏传佛教
俗谚说:“隔行如隔山”。我对于自然科学缺乏起码的专业知识,现在却不得不讲些与自然科学领域有关的事。我们老祖宗为幼儿写的启蒙的读物中言:“教不严,师之惰”,最近有点新的理解———如果教师不能严格自律,应该受到批评和自我批评。
之所以写下这些话,与读了两篇文章有关。一篇叫《从藏传佛教到认知科学的崭新链接》,是用对话形式发表在网站上,记中国科技大学校长的高见;另一篇名《中医是复杂科学》,是这位校长以科学院院士署名的,发表在本年度9月16日《中国中医药报》上。前一篇涉及藏传佛教问题,后一篇涉及哲学科学方法论问题。初步印象,这位校长在这两个领域似乎都称不上内行,但却把藏传佛教和哲学科学方法论作为他提倡的所谓“认知科学”和“复杂科学”的论据,有些不可思议,所以特别赶在教师节的时节讲一点我的认识,我们应该怎样为人师表。
先讲第一篇。这篇文章的副标题叫做“朱清时院士对刘正成先生畅谈藏传佛教”。据编者按:“由唐朝轶根据录音整理,并请二位谈话者审阅后,贴于本站网上……以期网友们的思考之风气更为兴盛”。因为是经过谈话者“审阅”过的,网上贴出后又没有看到谈话者提出异议,所以就话论话,认为用这样的东西去飨读者,引人“思考”,那“风气”实在“兴盛”不得。
一、刘先生说:“内地有两个翻译大师,一个是鸠摩罗什,一个是玄奘,他们基本上都同时在初唐时期从事翻译”。史书记载,鸠摩罗什死于413年,玄奘死于664年;根据什么让死去250年的人,到初唐复活的?
朱院士说:“大约公元前七世纪左右,松赞干布和他的继任者赤松赞布曾请来大批印度高僧,组织他们把佛教经典翻译成藏文”。史书记载,松赞干布与唐太宗同时代,都是七世纪人,怎么就变成“公元前七世纪”了?有这个“前”和没有这个“前”相差1400年,当然是大不相同。这是否出于口误或笔误?似乎不是,因为朱院士还有话:“现在,翻译的藏文经典,已经是佛经最原始最珍贵的资料了”。根据史籍,汉传佛教在公元前2年就有了“浮屠经”,2世纪中下叶,汉文翻译已经形成规模;假若说藏文译经发端于“七世纪”而非“前七世纪”,怎么会得出藏文译经是“最原始”的结论来?朱院士还说:“藏传佛教……走了两千多年,集累了大量的资料”。如果确实“前七世纪”是“七世纪”之误,则“七世纪”至今公元2004年,怎么会算出个“两千多年”来?这是哪门子算术?
这种年代上和计数上的颠倒混乱,出口就错,表现对话者缺乏起码的历史观念和佛教知识,比现有的相声材料还要生动。
类似的问题还有。刘先生说:“佛教里面,藏传佛教遗留的经典最多”。朱院士说:“汉传佛教也翻译了许多的经典,但大部分失传了”。这里的问题是:藏译佛籍和汉译佛籍各有多少,巴利文佛典又有多少,做过调查没有?汉译佛经原有多少,失传了多少,根据什么得出“大部分失传了”的结论?好像是研究有素,胸有成竹,其实是信口开河,说来全不负责。
二、朱院士说:“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完全不一样。汉传佛教既没有恶,也没有善,既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什么都没有。而藏传佛教的‘空’和‘乐’和‘善’是不可分的。所以藏传佛教修到后来,在修炼过程中充满了快乐,充满了慈悲”。
据说这话是听某位“活佛”讲的。“活佛”是对于佛教自有他的理解和他的观点,所以他照直讲述他的看法,无可非议。但作为院士则不同,仅仅这样复述而不别作说明,至少表明你在欣赏,在同意,在宣传。可事实如何,作为院士,你研究过吗?“汉传佛教”不讲善恶,那些汉人几乎无人不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来自哪里?“汉传佛教”不讲苦乐,那就抽掉了佛教的人生观,还能叫作佛教吗?讲空说有,是佛家的共同谈资,这里不说也罢,至于藏传佛教的“善”和“乐”,有许多特殊的内容,这不但要读点佛经,也要知史知事,如果翻翻史书的有关记载,看看某些造像和法器,就会有助于全面认识。
三、其实,朱院士自己就体会到了其中的一种“快乐”。他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尼姑,在一心地围绕着一座山转,光今年已经“转了一百多圈了”。于是院士感叹说:“她的生活很简单,她活在世上就是为她的信仰,就是围绕着这个神山转”;并由“她”引申为“他们”:“他们的生活那么简单、纯朴,没有我们这么复杂,却比我们快乐”。我对这位出家人的虔诚,同样表示尊敬,但是否“比我们快乐”,那只能属于“我们”这个层次的感受,因为在西藏还有更多的人,包括藏传佛教的信仰者,一直在干着希望能过上“我们”那种“快乐”生活的事业。
这使我联想起一位自命反科学主义的论者,他去藏区也有一番感慨。他看到的是朝圣的藏胞:“他们不断地伏下身去,让自己的身躯与广袤的大地合为一体。五体投地!这是一种伟大的肢体语言,使人得以与神灵对话,与苍天对话,并在这样的对话之中,使人自身获得了神性。而这样的语言,在城市里的汉民族之中已经集体地消失了”。这是带有伤感的遗憾,因为他表示他“缺少”,他“不可能拥有”———不清楚他缺少“虔诚”,还是未能拥有“神性”,总之,他尽管歌颂“五体投地”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好像始终没有去做与“大地合为一体”那种“伟大”的举动。他也是只高高地站在那里欣赏,唱赞美诗,而并不想自己去尝试的。
我们的圣人有一句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在中外都被视为道德上的黄金律了。如果自己不欲做,只是欣赏他人做,或者通过这种欣赏去影响和鼓励他人做,按这黄金律的标准,恐怕就是最不道德的了。近来有学者对无神论特别反感,尽管他自以为他还是无神论者;有学者则竭力宣传宗教如何如何好,而他自己却什么宗教都不信。这种言行不一,与某些自然科学家做报告、写文章,劝人信仰某个神或超自然力一样,都令人纳闷。我以为,不妨想一想我们祖宗的这条古训。
四、朱院士还有一段比较汉藏佛教优劣的话,也是听那位活佛讲的:“大约几百年以前,内地去了一个非常有名的高僧,也是禅宗的大师,和藏传佛教大师辩经。后来呢,汉传佛教败得一塌糊涂,藏传佛教从此看不起汉传佛教”。
这确实是汉藏佛教关系中的一桩公案,而且颇著名,法国学者还为此写过一本书,叫《吐蕃僧诤记》。藏传佛教史书以此作为自己的佛教优越的见证,非常正常,因为佛教分化有许多派别,诸派之间进行争论以至互相贬斥是常见的事,所以在汉藏佛教间发生“僧诤”,也不奇怪。但是同样,出自院士无辨别地向公众复述,就颇奇怪,感到不那么正常。第一,史实如何,至今还是一个学术研究的课题,现存有当时人记当事人的汉文文献《顿悟大乘正理决》,所记与藏传就大有出入。作为院士在传播这些传说的时候,不应该听听另一种说法,看看更原始的资料吗?第二,不论佛教研究还是藏学研究都足以说明,藏传佛教受汉传佛教的影响是深远的,这其中就包括禅宗的影响,正像汉传佛教中也渗透着藏传佛教的内容一样。从唐蕃交涉到蒙元统一,这两种佛教系统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藏传佛教有自己的特点,说到底与其独特的社会历史和本教传统有关,与接受或拒绝谁的佛教系统没有必然联系。把汉藏佛教间的差别说成是谁看不起谁,更不是学术语言。
朱院士对禅宗似乎也有兴趣。他说:“‘禅’其实也是释迦牟尼创造的。佛经故事‘拈花微笑’可以说是禅宗的起源”。
关于禅宗起源的研究,从胡适开始就没有中断过,已经发表的有关论著,大约也够翻两天的。但把“佛经故事”作为论史根据的,实在稀罕。
院士“也是人”,茶后饭余,传一些道听途说,讲一讲“佛经故事”,也是消闲的一种。但如果以院士的名义发表出来,让读者随顺这种思路去“思考”,那就把我们的院士水平限定在复述传言和讲故事的水平以下了。
据说,朱院士这次西藏之行,会见过三位活佛,与有关的研究人员谈过两个晚上。由此所得的知识,就使他感悟到“藏传佛教的许多修炼方法实际上就是心智科学(特别是心理学)的实验”;“原来在两千多年前佛教就专门在研究心智科学了”。什么叫“心智科学”?按朱院士解释,这是港台的称呼,大陆叫做“认知科学”;这既非是自然科学又非人文科学,而是新兴的“第三个科学”;“它实际上是研究人的心与智慧的规律”,是“心灵和智慧的科学”。
于是我懂了一点:追随藏传佛教传说的目的,其实是在追随港台(还有哈佛大学)的“心智科学”,自己始终是既无发现,也无创造的。不过这里离我们讨论的题目远了,关于“心智科学”的问题,有机会在考察朱院士的“复杂科学”时我们再一并探讨。
回归正题。我的意思是,做学术研究,首先态度应该端正,严肃认真,不能信口开河。说话要有根据,立论要符合逻辑;学风应该严谨准确,实事求是。学术良心,公共道德,社会责任,这也是商品社会、市场经济条件下作为学人特别需要的品格,而这恰巧也是人们对于科技工作者,尤其是从事教育的老师和校长以及行政领导们的期待。
欢迎投稿:307187592@qq.com news@fjdh.com
QQ:437786417 307187592 在线投稿
2.佛教导航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佛教导航将优先发布高质量的稿件,如果有必要,在不破坏关键事实和中心思想的前提下,佛教导航将会对原始稿件做适当润色和修饰,并主动联系作者确认修改稿后,才会正式发布。如果作者希望披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简单背景资料,佛教导航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3.文章来源注明“佛教导航”的文章,为本站编辑组原创文章,其版权归佛教导航所有。欢迎非营利性电子刊物、网站转载,但须清楚注明来源“佛教导航”或作者“佛教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