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徒宗教交流与对话
一 前言
有学者指出,两种陌生的文化一旦交流,一般说来, 至少经过五个阶段:撞击一吸收-改造一融合一同化。由于各国情况不同,一个阶段同下一个阶段之间的交替关系,有时候并不十分明显,界线难以截然划清,还可能有两个阶段混淆在一起以致泾渭难分的情况。但是,总起来说,五个阶段说是能够成立的。
目前信息便捷,世界各地之间来往方便,故今日俨然形成一座“地球村”;住在这村内的人们,不管信仰什么?相同宗教的不同宗派之间,或是不同宗教彼此之间,务必要面临交流,进而进行对话之课题;这是身为人类的宿命。为了人们之间相互理解,相处更加和谐,这是宗教徒必须做的家庭作业。
二 无缘大悲、一体同观视天下苍生
不同的宗教,果真能够“合作”吗?
通常与宗教无关的世俗的共同体场合,按照各自的利害得失缔结协议,在极为现实的立场上携手合作,这在目前世上是很普遍的现象。国家之间、社会上、经济上、文化上的各层面,能够取得合作体制;基本上必须根本地有相互的理解和信赖关系。但是,不同的民族、国家之间的真正理解和友谊,说来容易,要实现则极其困难。这里从某种意义来说,是表面的;以相对的合作不得不处理事情,于是以协议的形态将它具体化。
但是,宗教团体之间的合作,必须考虑自然不同的要素。宗教信仰一定有它据以为生的宗教真实,而且宗教徒的言行、思想常回到那里,在该根据上加以展开。首先,掌握住人之所以为人的形相,按照宗教信条不得不选择行为。而且各宗教掌握真实的方法各自不相同,人生观、世界观、社会观也不一样。只是对有关实际存在的问题,朝自己的信条之确信度很高,而且动辄很容易偏向非宽容的言行。别说国际合,就连假藉宗教之名而发动战争在历史上亦不乏其例。
然而,今日世界的情势改变了。大众傅播、交通工具等的发展,使世界相封地变小,而且重视“物质”的价值颧,惹出人类欲望无限的昂扬,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甚至于有世界破灭之虞。对宗教徒而言,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被迫要对应,而且即使不责难其它的宗教,只要忠实于自己的信仰就好的时代也过去了。爱惜自己的信仰,一面深化它,一面要求与其它宗教的合作,所以基督教界的教会一致运动(the ecumenical movement)-- 尽管有内部的各种因素——或许也是这时代推移之一表现。
在宗教徒的国际合作上,此较信仰的教理、实践法,论述优劣,没有意义,而且未顺应时代。只以自己的宗教信条为是、独裁的想法,已经是中世纪的遗物。一面相互地承认对方的价值观,一面藉由贯彻各自的信仰而达到实际存在的深处,以该水平在引起互相作为人的共鸣处,或许有宗教徒的国际交流,也许可能有真正的交流。任何的宗教无不冀望对别人的爱、人类的平等、世界的和平。以实际存在的标准来“对话”,而且世界观和教义的不同作为差异搁在一边,一致地对那些共同的问题发声,而给世界带来影响力.一点,才有可能开启宗教徒的国际合作之道。因此,在宗教徒的国际合作上,“协议”是次要的,基本上,或许必须先做到落入实际存在的深处之“相互理解”。也就是说,完全以对等的人的立场,不夹杂宗教、宗派乃至个别教团的利益为前提。以“无缘大悲、一体同观”的菩萨精砷,才有可能建立“国际合作”,乃至宗教、宗派间之交流对话基础。
三 超俗而不脱俗的困境
世人都知道:“佛教总是非常宽容的。”接触其它宗教的态度,佛教的场合是柔软的。从历史上看来,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针对其它宗教时的强烈自我主张,在佛教是没有的。说宽容是好的,不过我认为不是在意识到其它宗教的存在之后,宽恕它的意思之宽容。其它信仰即使在隔壁,从一开始没有敌视,以极为当然的事实承认其存在而彼此共存。若说佛教宽容,它的确是宽容,不过在某一意义上,也不能否定有不关心的一面。
我想:这事实密切地与佛教的基本性格有关。佛教的本质在于悟,与扎根于悟的中道之伦理生活。在彻底抑制欲望的方向上,努力净化、升华自己。依据真实(法),努力清净自己;所谓“自灯明 法灯明”的教说,说明佛教实际存在的本质,而且这可以说是从原始佛教和大乘佛教、中国佛教、西藏佛教,透过现代日本的佛教和南传上座部的佛教,乃未改变之基本教说。
的确来自此一观点,衍生出佛教的两个特征。第一,强调指向自己的内部,与相反地在社会脉络上思想性之稀薄化;第二、是对祖先祭拜、通过仪礼、祈祷仪式等,以及对民间信仰的诸观念和仪式的宽大包容性。
观于第一点,已经在释尊和释尊以后的印度佛教,且即使在现代的南传佛教,修行者全部是舍弃世俗社会之人士。不参与一切的生产活动、专心修行,衣食住仰赖信徒布施。正如“出家”之名表示地,他们是拾弃世俗、超越世俗的人士。不过对一般人士教导生活之道,借着收取布施有使人累积功德的媒介物之社会机能。因此,可以说是超俗,不过不是脱俗;反正是背向俗世努力修行之人们,有询问社会的青任等觉得奇怪的一面。在近现代殖民地化、独立运动的过程中,被西欧人说成“像绵羊般温顺”的佛教团体性格之一端,乃来自此超俗性。
大乘佛教方面,佛教徒的社会性更大。即便是此丘也很多投入生产活动,特别是到了现代更是如此。但是,从历史上看来,注视自己的内部,把重点在以自己为圆满者上,无可否认的积极地投入社会受到轻视。显示祟高宗教境界的禅师、高僧、上人或大居士的在家信徒,为数不少。透过各自的生活方式,对社会大众给予影响是事实;不过没有像基督教那样,参与社会的各层面,履行社会的实践就是信仰的证明之想法。社会的意识和关心很薄弱。正因为如此,哪怕是有力量的佛教徒,例如:被问到有关和平问题的具体事情之看法时,极典型的回答是:佛法(真实)超越了那种世俗的问题。的确 "佛法"超越世俗,有超越时空限制的普遍性;不过理解该真实而过活的宗教徒,是不能超越社会的,而且特别现代是宗教徒被追问在社会脉络的态度之时代。
中观学派的开祖龙树(Nagārjuna,A.D. l50-250左右)在其著作《中论》提到:“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若人不能知,分别于二谛,别于深佛法,不知真实义。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不得第一义,则不得涅盘。”(《中论》24,8-10)这里很清楚地告诉我们,想要修行有成就,还是要在这人世间达成的。以大乘佛教的观点有众生才有佛、菩萨,没有众生就不需要佛、菩萨了;佛、菩萨从另一角角度来说是为了帮助、服务众生才有的。中国禅宗的六祖慧能亦提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似求兔角。”我想这是今日佛教徒对人群社会,扮演积极角色之左证而无庸置疑的。
四 佛教不是一个,它具有复杂的面貌和形态
着眼于透过自己,显示普遍真实的佛教,由此衍生出的第二个问题,乃与祖先崇拜、通过仪礼、祈祷仪式、咒术等的民间信仰要素之关联。这些诸观念乃至仪式,的确不是“佛教的本质”。但是,没有它的话,人们不能过日常生活,以此一观点可以说,这是人们本质上的宗教上的需求。
强调“佛教的本质”,只要实践它的话,就是佛教徒;而上述的民间信仰要素,未必不需要。同时,即使实践它,宗教上的水平也不同,所以不妨碍身为佛教徒。
事实上,佛教的缘起、空性教理很难,不容易使人领悟理解,即使在释尊圆寂荼毘后,由婆罗门生主持九分舍利,进而有遗骨佛塔崇拜的习俗,亦不难看出此时佛教亦落入土著民间信仰,与一般庶民习俗妥协。因此,在历史发展的诸阶段,佛教自由地且大量地采纳各地的各种观念和仪式。正因为如此,佛教能在世界各地扎下根;离一佛教的葬礼仪式或祈祷仪式等,在印度是确立而不能动摇者,那么佛教在所到之处与当地的仪礼,及支撑该仪礼的诸观念发生激烈冲撞,对它固定化一定造成很大的障碍。在这意义上,佛教可以说是像包袱布般,具有包含任何事物的包容性。
现代的南传佛教,在以“佛教”“宗教”的名称加以理解的诸观念、行法当中,有涅盘、三宝、四谛、中道、功德,而且葬礼也由此丘主持,所以被视为是“佛教”的仪式。但是,此丘不关涉,有很多由在家专门职业者主持的咒术性仪式,全部由“佛教徒”来做,不过仍然被理解为那个不是佛教。
日本的佛教方面,几乎不被意识到那样的区别。一方面保持很高的宗教性传统;另一方面,佛教教团也举行祖先崇拜、通过仪礼、咒术性祈祷、祈祷仪式。在笼统被认为“佛教”的宗教文化体系当中,也含有这种现世利益的仪式。遣是佛教移入日本之际的必然形态。
不光是日本,即使是同样的大乘佛教,中国、韩国。西藏等的佛教形态也大异其趣。不光是佛教本质面实际存在水平的行法,佛教徒乃至(包括在家信徒)佛教教团必须有的民间信仰诸仪礼,及支撑该仪礼的观念不相同。此一事实在国际合作上,成了给与不少障碍的一个原因。亦即,断定与自己相信的佛教形态不同的佛教,认为它不是真正的佛教,这也助长了诽谤之不信任感。
再者,佛教内部有绝对仰仗弥陀的净土他力信仰,相反地,有“佛来斩佛、魔来斩魔”的绝对自力的禅宗信仰,进而有最后金刚乘佛教(密乘),强调身心一道修,藉由观想本尊、曼茶罗的行法,运用气脉、明点的修持,以自我催眠、自我暗示,达到自在解脱的境界。这当中,则自力、他力兼而有之。整个佛教都不偏废闻、思、修的三慧,和戒、定、慧的三学,但是,西藏佛教更重视闻、思、修三慧之后的证一一体证 内证,亦即所谓的“要自由自在就要体证”(To be freed is to be experienced.)。因此,西藏佛教的上师(Guru) 是位博学的班智达,同时也是能示现神通的魔术师,此无非是要显示法的力用自已修证的功力,它不在于夸示炫耀;更何况西藏佛教亦忌讳示现神通的。总之,佛教之间和各宗派间千差万别,虽说都是佛教,毕竟都不尽相同的。
五 宗教交流、对话之可能性
相互理解有多么困难,我们试着看亚洲的大乘佛教徒,和上座部佛教徒之明有各种的误解和不信任,也能得知。
上座部佛教徒不认为日本的佛教,是他们所意指的“佛教”“宗教”。重视传统戒律的他们,无法容许日本的僧侣结婚、饮酒的习惯。食肉和自己本身主持葬礼、结婚仪式等的通过仪礼,这些都一样,所以没有问题,不过祈祷仪式以他们的标准,则不是“佛教”。有趣的是,汉地的佛教徒也看不起日本佛教,以为他们未持戒,和在家人没两样;同样地,汉地的佛教徒(包括出家众)也很介意西藏僧侣食肉,甚至于对西藏僧有结婚家室者感到不解。
上座部佛教徒并不是不祈祷,有时候也献上鸡等的牺牲品祈求现世利益。像nat(缅甸)或phi(泰国)的精灵崇拜,极为普遍地流行。尽管佛教徒从事这些活动,但正如前述地,那个不是“佛教”。所以在他们的眼中,日本的佛教不是“佛教”,可以认为只是程度低的咒术性仪式之复合体。同样地,汉地佛教徒重视不食肉、吃素,这是源自梁武帝(502-549)着《断酒肉文》而来的。这与佛教原来的精神一一不杀生,是两码子事。故知为食肉而大肆渲染、大放厥词,早就不是问题的问题的。
上座部和汉地系的佛教徒,除了看不起日本的佛教之外,基本上也不想去了解它。认为他们的僧侣不是比丘,只能说是优婆塞-近善男。连佛教徒最基本的五戒,都未能行持,则更不必遑论修行了,所以日本佛教界还为自己发明出“在家出家”的名词,为自己解套呢!
一方面,日本的佛教徒嘲笑上座部佛教徒的教条戒律主义。认为酒不可以喝;但是烟,释尊未禁止,所以再怎么抽都没有关系。日本佛教徒也怀疑,在僧院或森林、僻静处修行的行者或高僧,获得成就者少为人所知。同样地,西藏的出家人他们也怀疑,汉地修行人很少有成就者。
的确,在日本的佛教教团乃至包含在家信徒在内的佛教团内,有各种的世俗化和堕落的现象。但是,无可否认地,这其中流着一股清凉的实际存在面的佛教信仰。完全相同情形,在上座部佛教、汉地系佛教乃至西藏佛教都有。可以说全世界的任何宗教教团都一样,正因为有隐藏各种矛盾的教团,才能发现其中传持纯粹宗教性的基础。彼此只看自己宗教信仰高的部分,而议论对方所世俗化的部分,这在真正具有意义的相互理解和协调上,看来连期望都不敢期望了。
佛教徒交流之际的问题之一,与其它宗教的相互理解也是当然的事,不过从前面的论述看来,佛教徒内部各宗派之间的对话也是有必要的。互相不知道实际状况,别说尊敬,反倒暗地中伤说:“那不是佛教”“那不是宗教徒”;虽然表面上高谈交流对话,我们只能说骨子里是虚假伪善之辈,赶时尚搭便车之流而已。
六 结论
因此,宗教徒之间的交流、对话并非不可能实现。彼此都站在对等的立足点;互相尊重、相互欣赏、理解;完全抛弃人我、宗教、宗派成见;无有优劣、高低之分;亦无利用他宗或他人光环而抬高自己身价;完全无私心或赶潮流、拜拜凑热闹心理。若能以天下苍生利乐、太平为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有血有泪的众生,不管来自何方、属于什么肤色人种,当能促膝坐下、互道自家心曲。在此由衷企盼宗教界能有这么一天来临。
许明银
台湾辅仁大学宗教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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