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的佛像艺术：余黎明先生专访

2009年11月15日下午三点，因着广化寺福建佛学院副教务长演悟法师的法缘，余黎民先生来广化寺接我们去到他位于莆田工艺美术城的办公室。在那里，他有着三层楼的展厅。余先生似乎酷爱观音，在他的作品里，有着各种造型的观世音菩萨，让人叹为观止。弥勒菩萨和达摩祖师亦是他很爱雕刻的题材，还有几组日本民俗风格的雕塑亦颇为传神，很有当地人的相貌秉性。在他的作品里，动感、传神和精致是他的擅长。

在三楼的展厅里，看到余先生历年来获奖的作品被安置在有防弹玻璃的走廊里，也籍着善缘，余先生让他的太太将保险门打开，让我们进去观赏、拍照。

《三十三观音》

《三十三观音》是余先生的代表作，在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为余先生出版的《余黎明木雕艺术作品精选》一书中，廉静先生为余黎明先生作序，写道：“……莆田木雕精致典雅，古朴细腻，以精微透雕见长。余黎明是近年来涌现出数位优秀工艺师中的一位姣姣者，阅读他的作品，已经看到‘追求精致’是他努力的方向与目标。

《三十三观音》局部

看余黎明的代表作《三十三观音》，层次重叠、疏密有致、错而不乱、因材施艺，在有限的材料中运用透雕、镂雕、浮雕手法，将时空感、节奏感、韵律感充分呈现；整体群像（三十三个）偏正照应、主体明朗、中心突出、结构合理，每单个造像或精致传神，或典雅庄重，或简洁明快，或含蓄秀美，或慈祥睿智。造像眼帘下垂，嘴角微翘……”

局部

余黎明是莆田本地人，很年轻，为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雕塑专业委员会会员、福建木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莆田市工艺美术学会常务理事。2004年被选编入《世界名人录》辞书，多件作品在工艺美展上获奖，其中《十八弥勒》、《罗汉拜观音》、《迎福》、《旗开得胜》、《弥勒佛系列》荣获金奖。在首届中国现代工艺美术展上，《三十三观音》荣获全国工艺美术学术最高奖——华艺杯银奖，许多作品被海内外收藏家收藏。

五点二十五分，在二楼的会客室里，惊异地看到了张仃老先生、钱绍武先生、韩美林先生为余先生的题字。更为惊异的是，墙上有一张“2007年世界杰出华人奖”颁奖典礼上的照片，后排最右边，是余先生身着博士服；而离余先生五人之隔，便是人人皆知的姜昆先生。那年的世界杰出华人奖，含海内外商界、艺术界、科技界、传媒界等八方华人精英，由国际著名刑事鉴证专家李昌钰领衔的14位俊彦获此殊荣，中国大陆两位翘楚当选：姜昆和余黎明，且皆被美国加州哈姆斯顿大学校长授予荣誉博士学位。

惊叹之余，便坐下来听余先生讲叙他的求艺和探索历程：

我于1974年1月出生于莆田黄石城郊，读初一时学校旁边有一个做木雕的老艺人，姓黄，以前是莆田工艺厂的。那时我们学生中午都带米去煮饭，我们在他家淘米，将淘米水和烂菜叶给他喂猪。那时我十五岁，她六十六岁。然后我就不读书了，初一没有读完就跟他学。六月份放假也还天天背着米去学校，家里很奇怪，就知道了。他们很反对，因为学这个以后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但我喜欢这个，家里没办法，说：你自己决定的事情自己不要后悔！初二时有一百多元的学费，就拿去交了学徒费。那时就开始有做佛庙的雕刻。

十六岁时我去另外一个师傅吴金良先生那里学习，他比前一个师傅大两岁，是通过我外公介绍去的，学了两年时间。师傅教我收光，木雕设计、粗胚这块师傅没有教。师傅在教他一位亲戚时，自己在听。师父走后，我就去帮他。他不是很喜欢做这个，因为抡斧头太累了。后来他改学收脸部。我十八岁时师父去给别人打工，他一直在研究技术上的难题，他目前也是这样。十几年前，他的工资可以达到一万块。

师父走后，我就自己做，带几个徒弟——堂弟、小妹等。我买最贵的木头，给自己压力，自己探索。这样做了不到一年，我也出去打工了，把徒弟也一起带去厂里。因为我们太年轻，台湾人不相信我们能做出好作品，我们做的东西只能卖给本地的工厂，再由他们卖给台湾人。刚开始我的工资是五千，做一年多也达到了一万，老板说我的工资不能超过师父。我与师父各在马路对面的两家厂里，以前他们也是一家，后来才分开的。那时我们用檀香木做，卖给日本人，一公斤材料就两三百块钱。

在这里做了一年多之后，就出去跟莆田的工艺美术大师闵国霖先生合作办工厂了，以前我师傅也跟他做过。我在打工时经常往他家跑，后来他提议合作。广化寺山门里的哼哈二将、天王殿的四大天王是他做的。他毕业于厦门美术学院雕塑系，对佛教研究、雕塑理论比较通。

那时我们一年赚五十多万！合作了一年多，又分开了。因为他有个弟弟喜欢自己做；他的女婿原来办有一个工厂，后来也想进来；我想搞市场化，扩大规模，但闵先生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不敢冒险。各方的意见不统一，于是我们就分开做。闵先生把钱拿去买别墅了，也做一点点雕塑。

二十一岁我就开始自己干，之后再也没有跟人合作过。我材料买最好的，东西做最好的。那时凭自己的品质、质量要求，已经有客户了。还有之前跟闵老师在一起做时他们就已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1999年我参加了在北京军事博物馆举办的第一届工艺美术展，反响很好。张仃、钱邵武先生做评委，就在那时与他们结缘。他们看到莆田有这么好的工艺，提出了希望和建议，还进行了技术和艺术方面的指导。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莆田佛像工艺方面的发展，因为那时莆田的佛像都走台湾路线——从台湾再卖给日本、东南亚。因为台湾没有这么多的艺人去做。这个行业不是想学就能学到，学历高的也不一定行。设计理论、造型、怎么做等等。还有木头打进去，万一里面坏了，又得重新构思，选择最佳造型。

99年以前我们是做市场产品，别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展览后听韩美林、钱邵武老师讲课后，思想就转变了，回到了搞创作的道路上，别人仿就让他仿去。之后每年一届的展览都去参加。那年是第一次去北京，去故宫参观时，很震撼：里边那么多古人做的精美、精致得不得了的东西！那么近距离观摩到它们细节的部位！还有军事博物馆里大师级的作品！我们做的跟他们相比差距太远！听大师们讲课时，开始听不一定能接受和理解，两、三年后才真正能明白。后来也有机缘听一些台湾的大师、厦门的教授讲课。

我们的彩绘当初在莆田也是第一家开始做，原来有的也是简单的，没有我们这么精致。

精致的彩绘

01年时开始做大的佛像，因为有人说我不会做大的。我为了打破这种说法，就接了一个一个高六米、宽三米的四大天王，那时莆田还没有人做这么大的。我找了一些资料来看、琢磨，想最好的拼装方法，结果做成了，那时有一百多个工人。

是不是用一根木头做的？不是。哪里有那么大和宽的木头?即便要做整木的里边也一定要掏空一些，一来可以减轻它的重量，二来中间有空隙可以让木头的水分有空间流走。以前的木雕里边都是镂空的。

日本民间信仰中的人物

2002年完成大的这组作品之后，韩美林老师启发我不要做产品，要做创作作品。他说他以前也是产业化，后来改做自己喜欢创作的东西。03年我就慢慢缩小，走创作与精品路线，不再接大单子。经常去听课，接近大师，深入研究。搞创作不追求经济，作品做起来，经济自然而然就有。

栩栩如生的济公

从开始培养学生到现在，进进出出的有一两百人。我花一到六年的心血去培养一个学生，结果他却跑了。我用很多种方法跟他讲：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要负责！因为我一直开发，创作不同的造型，成本高；人家是市场化，见我创作出的哪样作品好卖，就把我会做那种作品的学生挖走，给他们高价，让他们反反复复地做同样造型的佛像。其实那样对他们的艺术成长不好。但他们却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看到了钱的诱惑。

雍容华贵的妈祖

檀香木的《三十三观音》作品是1999年开始做的，我培养的五六个学生一起帮忙，做了两年时间。那时合作非常默契，大家都很单纯。现在要达到那种境界是不可能了，第一，不可能达到那种造型技术，那些人都有七、八年的功底；第二，这么多优秀的人聚在一起很难，他们都走了，有做公司的，有打工的。现在市场压力很大，特别是创作这一块。现在我手下能做的也只有七八个人。目前用家具、玉等产业来养这一部分。

现在对学生还是以培养为主。几年了，一直有办一个佛像雕塑学校的想法，把传统的佛像工艺传承下去（演悟法师在一旁笑说：去南少林办吧！）。现在是经济问题，还有缺真心想学的人。要学佛像雕塑的一定要学佛法，比如义工。现在的人很浮躁，不想学，有学一半观念就改变了，去赚钱了。当年跟我们一起学的，后来改行的人太多。

现在去请一万元工资一个月的人没有几个。对这个行业担忧：后继没人。繁荣的是商业化的，去研究的没几个。以前的老艺人是几代传下来的，没有追求名利，现在做半代就断掉了。

在与余先生的交谈过程中，演悟法师也在一旁帮忙“注释”。因为他们毕竟已有了十多年的道情了。法师长余先生一岁，未出家前也是学雕塑的，只是因为他力大，不喜木雕，嫌不够甩膀，便选择了石雕——那才够劲！而且个性亦有些相似：演悟法师在高考前的分数在全校是第一名，可高考在即时，他却不愿意参加高考，消失了……

法师提到广化寺大雄宝殿的佛像是以前国营工艺厂下岗的五六个老艺人做的，做了几年。广化寺常住买茶都买得头大——茶都喝了几百斤！那时绝对没有催他们的，让他们慢慢地做，悠悠地做，感受地做。老艺人是用观念、行业行规来做，他们就住在寺庙里做。现在是在家、企业里做，心态完全不一样！跟师父在一起，佛法的熏陶，灵魂的升华，晨钟暮鼓的激荡洗涤……做出来的自然是真正的佛菩萨像了！

最贵重的沉香木

不觉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余先生因为要去见一位刚从北京来的部长，便让他的太太带我们去用晚餐。在餐桌上，余太太说她先生上次参加了广化寺的“福慧之旅”后，整个人改变很多，回来就不爱吃蛤贝类等海鲜和肉了，还劝她下次一定要去参加……

系列专访：

莆田的佛像艺术（一）：吴文忠先生专访

莆田的佛像艺术（二）：吴进生先生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