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你真是好样的

1953年2月至1959年秋天，我们家养了一只名叫小黑的犬。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全身的毛又长又黑，像一只凶悍无比的猛狮。当他蹲在我们家门口时，人们都不敢近前，据说别的狗见到小黑，也都避之惟恐不及。虽然小黑的外貌显得凶悍，但是他对任何来访的客人都友善地摇尾巴，因此，「以貌取狗」，对小黑一点都不公平。

事实上小黑是一只心地善良的好狗，从来没有和别的狗发生过冲突，也从没有咬过任何人或欺负过小动物，所以，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将他视为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自从他去世以后，每当父亲回忆他时，眼里都流露出无限的伤感。父亲说：「小黑非常聪明，他能够站直身子走十几步远，很讨人喜欢。」

从小黑来到我们家之后，只有一次因他年幼不懂事钻进灶坑，我处罚过他，以后他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了。小黑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之一，他很清楚我每天会走哪条路回家，有时我在晚上9点以后才回家，他就跑了四、五里远的路来接我。有一次他来接我时，在我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他猛地扑到我身上，把我吓了一跳，他还站起身来，用两只前爪抱住我亲了又亲。那时我给他好吃的东西，并告诉他以后不要这样，以免把我吓坏。之后他就改善了，当他再来接我的时候，都会先让我知道他来了，然后才高兴地绕着圈子跑过来。我每次出门时，他也都送我十五里路，我叫他回去，他都不肯；有时候我就给他好吃的食物，好好劝说，他才无精打采地边走边回头，由于路上的车子很多，让我非常担心他的安全。

只可惜小黑生长在不幸的年代，使他尝尽了人世间的辛酸与苦难。1959年春天，各地开始出现饥荒，老百姓的食粮严重短缺。对于长期处于半饥饿状况的无数家庭来说，吃了上顿就没有下顿。处于这样的环境，在我们家生活了许多年的小黑却表现出坚忍卓绝的精神，他知道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自己不能撒娇，因为那不是他讨好主人的时候。当时，家里如果有吃剩的饭菜，即使放在小黑眼前，若没人让他吃，他绝不会主动去吃，而他过去的个性并不是这样。当全家人围坐在低矮的小桌前吃饭时，小黑总是静静地守望着，看着主人一口接一口地吃东西，虽然他都已经馋得流口水，但是他从不抢吃桌上的任何食物。对别的狗儿来说，如果食物不小心掉到地上，那就天经地义非他们莫属了，可是小黑不会这样。小黑真的太懂事了，让我的父母看了心碎！而且即使再怎么饥饿，小黑也从不吃大便、从不偷吃一点儿不义的食物，他就是这么老实，这么忠心地跟在贫困的主人身边。

眼看着小黑一天天地消瘦，昔日的阳刚与雄武之气也渐渐消失，我的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由于不忍心让小黑继续跟着我们受苦，后来只好将他送给家境比较好的人家。可怜又可爱的小黑却一直惦念着主人，在别人家里不吃不喝，不久之后又自己跑回来了。在小黑身上，真正印证了中国人常说的那句话──「狗不嫌家贫」！小黑与我们一家人一起经历了许多患难与共的艰苦岁月。

1959年春天，父亲为了让家人摆脱窘困与死亡的威胁，毅然背井离乡，离开郊东，到遥远的大西北谋生。那天，当父亲扛着一大袋的行李走出家门时，小黑一眼瞧见，就知道这将是父亲一次长时间的远行，因此，他非常悲伤地跟在父亲身后，寸步不离。父亲不让小黑跟，小黑偏要跟，这是在许多年共同生活中小黑唯一不听话的一次。

父亲出了村庄，小黑也跟了出去，他一直跟随父亲来到小镇上通往县城的巴士站。父亲不愿意看到小黑的悲伤，叫他回去，甚至生气骂他，但他都不走。后来父亲上了汽车，心想这回小黑再也不会紧随自己了，而且当时小黑的体力几乎是弱不禁风了。从小镇到县城有三十多里的砂石路，非常难走。父亲完全没有料到当他再次扛着行李下车时，小黑居然在他身后出现了！父亲禁不住流下泪来，可爱的小黑就是这么忠诚！当父亲伸出手去，小黑把一只脚放进父亲的掌中时，父亲发现小黑为了追赶汽车，脚底都磨破了，四只脚鲜血淋漓。

在等候火车的那段时间，父亲让小黑看着行李，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两个「火烧」（一种烧烤的面饼）。当父亲拿面饼给小黑吃时，才注意到小黑老了，牙齿所剩无几，就把饼剥成一块一块，含着泪喂小黑，小黑也难过地哭了。父亲一上火车，小黑再也追不上了，只好满心伤感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