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方法师:“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讲座(1)
体方法师“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讲座
――体方法师讲于菩提广讲堂
(由同修发心根据DVD讲座文字整理)(黑体字为印顺导师‘契机契理之人间佛教’原文)
一 探求佛法的信念与态度
二 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分判
四 印度佛教嬗变的历程
五 佛教思想的判摄准则
六 契理而又适应世间的佛法
三 从印度佛教思想史论台贤教判
七 少壮的人间佛教
八 解脱道与慈悲心行
九 人菩萨行的真实形象
十 向正确的目标迈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三称)
各位大德:
结夏安居的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承大德们的关怀,都很关心我们是不是要继续上课,我看到大家都这么热诚,非常地感动。因此,在结夏安居后,又继续来开课。这一次上课,选的题目是‘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题目呢?因为在我个人的构想里,我们要学佛学法,如果不能从一个整体上去明白的话,难免会以偏概全,因为我们学到的都是一经一论,或者是片片断断的东西。这样的学习,对一个真心要学法求解脱受用的人,就会有很大的障碍。从历史的角度以及现在社会上佛教发展的现象来看,其实我们都有很深的感触:由于很多理论、宗派、修法的不同,因而让我们无所适从,我相信一个有心于求法的人,一定会和我有共同的感觉。所谓“佛法无边”,我们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一个修持法门,才能真正达到安心受用?我相信每一个有心的人都会感觉到抉择的困难。这个问题出在哪里呢?就是我们对佛教和佛法缺乏一个整体性的了解,因为我们所学到的,大部分都是一宗一派的理论,或者是某一个体系的理论。这样,对于整体佛教的架构,就没有办法全面地去了解它了,由于弄不明白佛法真正的整体全貌,所以我们的抉择就无从下手。我选导师的‘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就是希望从导师的这一篇论著中,不但能了解导师的理想以及他对佛法研究的真实内容,更希望透过这一篇文章,顺便来了解佛法的整个架构。我希望透过这一次的课程,大家能建立起一个整体佛法的架构。佛法是源远流长的,几千年下来,变化非常大,支流也非常多,因此使得我们难以抉择了解。我希望透过这一次的课程,我们能够明白整体佛教的架构,也知道里面的体系。明白每个宗派的理论、形成、源流,它是如何演变流传而形成了现在的宗派。这个只有从整体上去了解,才能看出佛法的变化。甚至于我们可以溯源而上,去探讨佛法的根本是什么,后面是由什么来分支的,为什么会分得这么复杂?我们如何找到源头?如果把源头的根本思想了解了,回过头来才能在整体佛法的源远流长的流变中,从而看出什么是“了义究竟”,什么是“方便有余”。这样对我们个人的修学就有了“择法眼”,找到正确的适合个人修行的法门,也才能真正得到佛法究竟的受用。
导师的出家因缘,也是一个很特殊的因缘时节。那时的中国处于混乱的抗战中,整个社会国家动荡不安。在那个因缘中,他更看到了佛教的衰弱,已经变质到让他非常地痛心的一种程度。他也是为了要找出这些原因,所以很用心地去研究整体的佛法。他知道中国的佛法是从印度传来的,中国的佛教会演变到这种程度必定有它的条件,他要找出它的根源,因而去研究印度之佛教,要追溯到一个源头,找出真正的原因。我感动于导师一生伟大的心血,常常感叹:要不是因为有因缘能够看到导师的论著,凭我们这种凡夫的智慧,要去了解整体佛法,甚至于找到自己的出路,那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我个人研究导师的论著,得到了很大的益处,也深深为导师的菩萨精神而感动,深深感受到导师的眼光气度,他没有为眼前的个人利益,导师实在是很不容易!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的目标,那是为未来千秋万世的佛法发展,为未来际众生而抉择了一个正见,让我们有路可走,有方法可以去提取,他只是为了给佛法和众生找出一条真正的路,其他别无所求,因为整个社会所彰显出来的是佛教的衰弱,是人们之间的斗争,是众生的苦啊!
我们研究‘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一来可以找到源头;二来可以一一明白整体佛教里几个大体系的理论及其衍生的宗派。从这一些结构中,将来要研究整体佛法时,我们就有迹可寻,还可以开课一一明白了解每一个体系和重要理论,但是架构要先建立起来。对佛法的整体架构先明白以后,才有迹可寻,才知道我们该研究了解什么,最后才能抉择出我们个人所需要的法门和修持的方法。我个人也是一样,过去还没有出家以前很醉心于佛法。但是我们学的是传统的佛法,虽然很用心地将整个生命都投入进去,但是二十年的探讨,内心还是有盲点有不安。尽管论也能论,讲也能讲,辩也能辩,但自己知道内心的不安,那是没有办法骗自己的。学了导师的法,接受了他的引导,去探讨佛法时,就把那些问题解决了,虽然所学还是有限,但是至少解决了我的问题。因此我很感动,也才能了解导师的用心,所以我非常的赞叹景仰!由此我发心,希望大家都能明白导师的精神和他研究的重点,那是为我们留下来的一个最伟大的抉择的地方,其实很简单,讲起来只有两个字——正见。
我们每一个人,不管你学哪一宗哪一派,或者亲近哪一位法师,哪一个人不说自己讲的是正知正见?问题是我们学到的所谓“正知正见”,在我们的生命中到底产生了什么功能?我们到底要得到安慰依靠的信仰满足,还是要真正的解决内心中真正的不安疑惑?尤其是能不能真正解决我们的生死大苦问题?所以“正见”两个字的抉择太重要了!就像市面上有很多的药,有病的人都会去服药,问题是这个药是不是真的有效,这才是最重要的。哪一家厂商不说他的药是最好的?哪一家厂商不认为他的药可以治某某病?问题是它的功效是不是真的这样?所以要抉择到一个真正正确的对你有效的知见,真的能解决痛苦烦恼和生死大事的,这就不容易了!如果只为了某一种功效,譬如说安维他命有功效,吗啡也有功效,但是它们的副作用有多大!如果说只要是佛法讲的都是正知正见,那么就要问:什么样的正知正见才能让我们真的解脱,什么样的正知正见能让我们真的受用?我想我们要的是能解脱的真正的正知见,这应该也是每一位学佛者 的心愿。
导师看到整个社会和佛教界的流变,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印度佛教流传了一千六、七百年,最后灭亡了,这是一个事实。为什么会灭亡?这也正是导师探讨佛法的一个很重要的契因。导师感受到清末民初中国佛教的危机,就像印度佛教要灭亡前的那个危机是一样的,所以导师的发心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一般的出家人总想弘法利益众生,但是利益众生有很多层次:带领一些人念念佛,他们也得到安慰信仰,得到心灵的某一种程度的受用;再深入一点,可以建立一些重要的观念(中观、唯识),研究的比较深刻的,每一个人就会对佛法有进一步的了解,这都是在弘法。在这个过程中,出家人会希望建立个人的成就,如建立很大的道场,度了很多很多的信徒等,每个人都希望对众生和佛法有所贡献,但那个层面以及牵涉的范围还是很窄。导师不是在这一边下手,他是在一个佛法的整体知见上下手。他要影响的是整个佛弟子和所有的众生,是整个社会的层面以及整个佛教界,而且是尽未来际,层面很广。他在厘清一切知见,找出真正的源头,他要影响的是千秋万世的未来际众生和整个佛教未来的发展。他不搞个人的眼前的什么利益成就。这一点,我认为非常非常的重要!如果每一个人都能真的厘清佛法的根本正见,就能像佛陀的时代,形成佛陀所引导的弟子一样的那一种功效。
一个正确的知见理论,就像我们买到正确的药一样,病很快就会好的,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导师要做的工作就是这个,所以说他在用心的地方是非常广大的。他不是只看眼前的利益——救某某人、几个人、几个皈依弟子,不是为这个!所以他不搞山头,不建寺庙。他不是在为某一个宗派努力而已,而是在为整个佛教佛法和未来际的众生设想,厘清源头,找出正确的理论,把所有枝末上的种种障碍岐路以及混进来的外道东西的流变,全部把它厘清。这个工作你知道有多辛苦多难吗?他今天不是为了哪一宗哪一派,不是想要当祖师,只是为佛法所讲的一个整体性的根本问题。他没有站在个人的立场,没有站在一宗一派的立场,他只为了所有的佛教徒,为了佛教未来际的众生有一条路可以走,那是一条人人学人人能受用的正确的路。导师希望找出这样一个源头,所以他要厘清的“正见”两个字就不是一般自以为是的正见喔!他要从佛法中佛陀所开示的最根本的原始佛法,到部派佛教,到初期大乘、中期大乘、后期大乘,甚至流传到我们中国的整个大乘佛法,每个宗派,他都要一一的把它厘清。你想想看,这样的一份工作,什么样的人能完成?
导师今年已经九十七岁了,他出家到现在七十几年,一般人很难了解他的一生在做什么。在每一个人的人性当中都有个“俱生我执”,如果今天有一个人出来说几千年的传统佛教是有问题的,是不健全不够正确的,你想想看,会遭遇到人性中怎样的反抗?现在的科技文明很发达,但刚开始的科技研究,科学的理论是从牛顿开始,进化到达尔文,一直到现在,变化有多大?每一个理论出来,都被后面的推翻,这个过程是很正常的。佛法也是一样,几千年来的流传,它产生变化是一定的。我以前用黄河的水来比喻:黄河的水经过几省以后,当到出口的时候,跟原来的源头的水完全是不一样的。尤其经过黄土高原,加入了大量的泥沙,水的颜色都变了。那我们在黄河的支流、沿途、甚至出口,都在争辩“我看到的是对的,你看到的不对”,谁对呢?
今天只有一个人,他想办法让你明白源头是什么,带你到那个源头的地方看一看,然后沿途也带你去看一看,你才知道原来源头是这样的,其中经过了什么样的地理,水质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如果我们沿途都明白了,那么在支流、甚至出口的地方,还会争辩吗?就不会争辩了!导师就是在做这个工作,他带我们溯流而上,抉择到根本佛法是什么,从历史的角度中去探讨它为什么会变。但是印度有一个缺点,他们对历史的记录不太重视,所以要研究印度的历史很辛苦,尤其是佛教的历史,非常的辛苦。但导师还是从大藏经任何一处有记录的一些文献中,一一的去把它找出来。我想很多人看过导师的论著‘妙云集’、‘华雨集’以及其他的论著,应该和我一样有很深的感慨。但是我们也会有一个问题,因为他研究的太深广了,以致很多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导师到底要表达什么?甚至很多人也有会错意的。譬如说导师为了要让你知道大乘佛法有三个大的系统,为了介绍三个系统理论的内容,对于每一个系统所根据的经典或者是论著,他都会取一些代表性的经典和论著来讲。他的目的是要让你知道每一个体系的经论里面,它的结构、思想、根据和修行的方法。其实,他的目的是要让你知道三系,去比较它法义上的不同。他要介绍这个体系,就必须要忠于这个体系的理论,照它原来的样子来讲,不是用我们现在的体会来讲,这样你才能看到它的本来面目,从本来的面目中去比较,你才会知道哪里同哪里不同。有的人就不了解,譬如说,他讲中观的体系,看中观体系的人就觉得中观体系很棒;他介绍唯识体系,你看到唯识体系的这些经论,也觉得它很好;然后他也谈到真常体系的经典,看到这些经论,你会认为他也是在宣扬真常体系,并且讲得很好啊,这就误解了!其实他是把三个体系代表性的经论,把它的内容,照原先的本来的样子让你们去明白,它的目的在宣扬什么,它的主题在讲什么。要让你明白三个体系不同的内容,我们才有个比较,才知道哪里不同。但如果不知道导师的用心,以为他也在讲大乘起信论,就是在宣扬如来藏思想,其实不是这样。他也谈到根本的佛法,谈到‘阿含经’是一切法的根源,就有人说,这个根源才对,其他都不对,所以就错会南传的才对,我们大乘佛法不对!这个其实还是误解。
今天来谈‘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大家要明白,导师虽然是溯源而上,从杂阿含经找到了源头,但他并不是否定大乘佛法,他要宣扬的最后归宿就是“人间佛教”,这个人间佛教是契理的,也是契机的。以前我们在上课,我曾讲过‘解脱之道’、‘阿含经选集’,听到我的录音带,同样,有很多人对我有一种看法和结论:这个法师是宣扬小乘的,他在破大乘。其实我是在破大乘的偏颇处,不是破整体的大乘。我们今天用这篇文章的用意,大家就明白了。我以前讲过为什么要先带你们到黄河的源头去看,这是要建立我们对佛法的正见而已。佛法的基础巩固了,才能回过头来抉择大乘佛法。大乘佛法不可能与根本佛法不同吧?如果大乘佛法与根本佛法在根本上是两回事,那这个还叫佛法吗?跟释迦牟尼佛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今天要阐扬的佛法,就是释迦牟尼佛所阐扬的,是为我们开示演说的,那根本的理论怎么会有两个?所以我们抉择到根本,回过头来的目的就是让大家有择法眼。
大乘佛法演变到现在,千经万典宗派理论非常多,我们没有办法去选择。如果所有的宗派理论都是一致的,我们就没有盲点疑问怀疑。问题是这么多的宗派理论是矛盾而互相对抗冲突的,那怎么办?我们非抉择不可,那要用什么标准来抉择?当然要用基础的根本的东西!问题是源远流长,导师有时会讲得很不客气:“很多人都数典忘祖”,从根本上忘记了我们的源头从哪里来的,而只在枝末上探讨、诤论、自以为是。所以如果先找到了源头,有了择法眼的基础,再回过头来,我们在大乘佛法中就不会迷失了。可以了解什么样的体系与佛法的正见根本是相应一贯的,什么样的体系是变质的,什么样的体系是在特殊时空背景中不得已的一个方便善巧而已。明白这些后,就可以将究竟的归究竟,方便的归方便,知道该抉择什么,最后选择的法门会很快在我们的生命中产生作用,真正地达到受用。所以各位不要误解,以为我们在宣扬小乘佛法,其实在真正的佛法里面,没有大小,它是一味的。由于时空背景的演变,加入了很多方便适应,最后难免有诤论。现在透过导师的抉择,就可以把大乘和小乘共贯起来,可以把根本理论贯穿,那就不会盲目,就没有盲点和争论障碍了,但这个是相当不容易的。
从事实来看,导师在西元1941年就写了‘般若经讲记’。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六十年。我们也看出,导师的影响虽然慢慢在增加,但事实上这个六十年的过程中,我们在导师的自传(‘平凡的一生’)里看到他遭受的一切辛苦,就像他自己比喻的:他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默默播种的痴汉!沙漠有时还会有植物,而冰天雪地就不容易有。
导师的这部论著是在1989年(八十三岁)写的,他是在经历了几十年的辛苦以后,最后把他所有的研究论著作了一个归纳,来阐明他的理想和思想。这就不是早期的作品,应该算是晚年的作品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把他的思想和论著统合起来了。所以我们研究这一篇时,就比较能了解他思想的整体性,今天有这样一个因缘来研究,我希望透过这一次上课,第一,可以了解导师真正的思想和理念,你会很感动,你才知道我们找到的是什么。第二,可以有机会了解整体佛教的架构,而不是片断的、单一的、一宗一派、一经一论的理论。第三,将来在研究佛法时就知道研究哪里,不管时空有多长,任何一个点,我们就知道它的位置在哪里,该研究什么经论,那一个体系其代表性的经论是什么,我们如何下手?导师其实都帮我们疏导好了,让你走得很轻松,研究得很愉快。第四,最后找到我们个人需要的法门,透过这个正见,人人很快的受用解脱。
这一篇‘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很短,只有七十多页,很快就可以上完了。但他引申出来的架构——一个内在体系的研究却很宽广。现在这个架构先建立了,将来有机会上课最好;没有机会,自己也可以用功研究。如果愿意研究而投入的话,大乘三系的抉择就足够我们研究好几年的。所以,我只是希望把这个架构让大家先明白,有机会,我们可以互相研究;没有机会,个人都可以用功,不必要依靠外在的,可以自己独立用心用功,自己走路。希望这篇研究给大家带来一个方便,这是我这次选择这一篇文章的动机。
一 探求佛法的信念与态度
“三年前,宏印法师的‘妙云集宗趣窥探’说:“我积多年的见闻,总觉得这些人的批评,抓不住印公导师的思想核心是什么,换句话说,他们不知‘妙云集’到底是在传递什么讯息””!
导师的第一个主题就是要表明他为何去探讨这么深广的佛法,他是抱着怎样的信念和态度。大家都了解,宏印法师在台湾也是很发心宣扬导师理念的,在出版导师八十岁纪念册中,有他的‘妙云集宗趣窥探’这篇文章。他在文章中说到,那些批评导师论著和思想的人,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了解到导师的核心思想是什么,甚至不清楚‘妙云集’真正要传给我们的讯息。
“最近,圣严法师在‘印顺长老的佛学思想’中说:“他的著作太多,涉及范围太广,因此使得他的弟子们无以为继,也使他的读者们无法辨识他究竟属于那一宗派”。二位所说 ,都是很正确的!我在修学佛法的过程中,本着一项信念,不断的探究 ,从全体佛法中,抉择出我所要弘扬的法门;涉及的范围广了些,我所要弘扬的宗趣,反而使读者迷惘了”!
导师一开始就说,他有一个信念,并不断地探究,就是希望在整体性的佛法中来抉择出真正要弘扬的法门。譬如说,我的抉择就是希望把导师的理念让大家明白。我有这样的抉择和理念,自然有原因及抉择的真正意义所在。导师也一样,他的基本理念是希望透过抉择而找到一个正确的弘扬的法门,因为法门太多了,其中矛盾也太多了,众生彷徨而无法抉择啊!怎么办?他来抉择,抉择正确了,他所弘扬的法,大家就能得到真正的受用,就可以解决我们很多的盲点障碍及种种的痛苦烦恼而迈向解脱。正因为这样,他涉及的范围就很广,所要弘扬的宗趣,反而使读者迷惘了。为什么我强调这篇文章是导师在1989年(八十三岁)写的?因为从开始研究到写这篇文章时,已经超过了五十多年。刚开始研究时,他总要一步一步的来,所研究的对象就是个别的,在这个过程中就不容易看出他的整体性。现在,从五十多年后导师写的这篇文章里,再来研究他的整体思想就比较清楚容易了。
“其实我的思想,在民国三十一年所写的‘印度之佛教’“自序”,就说得很明白:“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宏传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化之机应慎),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
这就是导师的真正内涵,他认为他的思想在1942年时已经定位了,距离现在正好六十年。但在经过六十年后的今天再研究他的思想,有些人还是不了解。其实那时他就已经把根本思想说得很明白肯定了,六十年来都没有改变。至于“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宏传中期佛教之行解、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的具体含义,导师在后面都有解释。但在这里,我们先要把握一个重点――立本。什么叫立本?就是肯定地稳稳地站在那个地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观念,为什么都会那样肯定自己的思想观念呢?因为各人都有各自的立足点。凡是与我的思想观念不一样的,就要考虑考虑了,不会一下子认同;而与我们的思想观念一致的,就会很快接受。这就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有一个立足点。现在有很多宗派体系的理论,你肯定、接受了某一个理论,就会站在那个理论角度的位置来看世间一切法,这就是你站立的 “立足点”。导师说他“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也就是说,他先站在这个基础根本的位置上。要想站得稳,就要对自己所立本的立场内容观念很清楚明白,才会很肯定。因此这“立本”两个字就已经表达出导师在佛法上的一个根本立足点,那就是根本佛教。佛法的发源一定有一个源头,而根本佛教就是佛法发源的源头。导师在这个源头中,已经找到了他立足的理论与根本的东西,不然他是站不住的。
第二步为什么会“宏传中期佛教之行解”呢?既然站的位置是在根本佛教,那为何阐扬的却是中期佛教之行解?导师把整体佛法(从佛法的兴起到衰灭)的过程分成五个时期:一、声闻为本之解脱同归;二、菩萨倾向之声闻分流;三、菩萨为本之大小兼畅;四、如来为本之菩萨分流;五、如来为本之天佛一如。这里的“中期佛教”差不多就是大乘佛法初期,也就是龙树菩萨到无著世亲菩萨合起来的这个阶段。所以你们会发觉,他站的位置和体认的佛法的根本是在根本佛教时期,但他阐扬的理念却认为应该是初期的大乘佛法,这一点我们从后面的内容中就可以了解。但在这个中期佛教里,“梵化之机应慎”,因为中期佛教里,也有发展到密教的过程,甚至也有混杂融入婆罗门教“梵”思想的倾向。中期佛教时间很长,内容包含也很广,也就是说大乘佛法涵盖面很广,尤其对于梵化过程中产生影响的一些理论体系,你可要注意(应慎就是要小心)!
第三,“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后期佛教也不是一无是处,它也有确当的地方,虽然流变很多,已经掺进了很多的杂质,但也有确当的,我们就要抉择那个确当的东西。综合这三点,才足以复兴我们的佛教,畅佛之本怀,顺畅地彰显出佛陀真正的本怀用意。这几句话导师在1942年就已经确定了,而且一生到现在,又经过了六十年,一直没有变过,只有更加肯定明确而已。他的正确性,将来我们研究深一点,大家就会有同感的。
“我不是复古的,也决不是创新的,是主张不违反佛法的本质,从适应现实中,振兴纯正的佛法”。
有人认为,源头是最正确的,后面变化的都不对,我们只要找到根本去复古就好了;而有的则相反,认为那是食古不化,为了适应时代,我们要有新的作风。所以导师表示:我的目的不是要复古,也不是要创新,而是不管如何创新及适应时代,都不能离开佛法根本的本质。在佛法本质不变的前题下去方便适应,这种随机应变的方式才是正确的。譬如说我们大乘佛法的形态及弘法方式,确实与根本佛法时期是大不相同的。大乘佛法主张的是慈悲利他,关怀众生。菩萨的精神是“缘苦众生”,如果没有众生,菩萨就不能成就,所以依于痛苦烦恼的众生,才能完成菩萨的修行。菩萨所缘的对象就是痛苦烦恼的众生,所以大乘反而主张是入世的。我们如何能不违反佛法的根本,又能够入世,从现实中推广实践真正的菩萨道?如何在这样的一个模式中,既能够振兴佛法,又能保持它非常纯正的本质?因此导师又再表明说:
“所以三十八年完成的‘佛法概论’“自序”就这样说:“深深的觉得,初期佛法的时代适应性,是不能充分表达释尊真谛的。大乘佛法的应运而兴,……确有他独到的长处”。
导师溯源而上探讨根本佛法的目的,是要看清楚大乘流变过程中那些变质的部分。他溯源而上,在根本上找到了源头,这才来厘清大乘佛法的流变,找出大乘佛法的正确处,导师目的其实在这里。他在长期的研究之下,虽然根本是在‘阿含’的“根本佛法”,但他又觉得,由于初期佛法的时代适应性,是不能充分表达释尊的真谛的。也就是说,世尊那个时代,社会上所有的思想,尤其是宗教的思想都在消极的讲出离厌世。因为那时政治很不安定,人类斗争残杀,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非常残酷,大家非常的苦,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一种消极的心态,都想着怎样厌离、出世。佛法正是在那个时间开始的,所以佛陀不得不针对那时的社会条件来开演,使很多人能够得到安慰和解脱。
但是人类的发展不会永远在那种型态之中,从后来几千年的发展就可以了解。如果一直停顿在那样的风气中,就不能真正了解佛法的真谛,无法彰显释迦牟尼佛真正的本怀,无法彰显佛法真正的本怀,所以大乘佛法才会应运而兴。导师认为大乘确实有他独到的长处,佛法是讲缘起无常变化的,人类的环境政治生态会变,人类的思想一直在演变,它不可能永远停顿在那样一个环境中,所以大乘佛法会应运而兴,确实有他的条件和因缘,也有他好的地方。譬如说佛陀的时代,这些出家的圣弟子们都是放弃家庭和人间的占有而出家了,然而人数毕竟有限。释迦牟尼佛弘法六年以后,他的弟子也不过增加到一千两百五十人,就是经典上常看到的“千两百五十人俱”。但是佛法并不是少数人的专利品,我们身为人类就有五蕴,有五蕴就免不了痛苦烦恼,所以人人需要佛法,人人需要解脱!这绝对不是只有出家人才有的需求。既然人类有如此广大的需要,总不能每一个人都出家吧?只要有解除烦恼痛苦需要的,不管是在家出家,如果都能学佛,就都能解脱,这不就是佛陀真正的本怀吗?只要是人类,只要是众生,每一个都能救度益他,这不就是佛陀真正的本意吗?所以大乘佛法要宣扬的对象是所有的人类,可以让居士界、甚至整个人类都学得到,那你总不能叫所有的居士都出家吧?所以,大乘佛法的应运而兴,那是当然的,也是必然的。怎样让在家居士也能学佛,也能解脱,这就是大乘佛法的真正本意嘛!缘苦众生——只要是众生,只要是人类,有苦恼的,人人学人人解脱,这不就是我们佛法的本意吗?如果一直处在过去根本佛法时期,那种出家人的修行方法,整个社会怎么接受?整个社会怎么改善?所以大乘佛法的应运兴起,确实有他的特质,而且是必然需要的。
“……宏通佛法,不应为旧有的方便所拘蔽,应使佛法从新的适应中开展。……着重于旧有的抉发,希望能刺透两边(不偏于大小,而能通于大小),让佛法在这人生正道中,逐渐能取得新的方便适应而发扬起来”!──这是我所深信的,也就是我所要弘扬的佛法”。
导师这几句话把他真正的意念都表达了出来。在弘扬佛法时,我们不能被过去旧有使用的方便而绑住了手脚。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有很多时空背景的不同。尤其是帝王的政治,弘扬佛法的人都要配合他的政策——人民要乖乖的听话服从。在帝王的政治下,如果不配合他,哪里能生存?所以就有很多不得已的方便。
现在的新时代,佛法就不能再被旧有的方便而拘束绑住,应该有其新的适应。那就必须要在旧有的理论中抉择发扬出来,重要的是刺透两边——大乘和小乘的相对。过去因为大家不了解,大乘总是批评小乘“不了义”,而小乘则批评大乘“非佛说”,大乘和小乘就变成矛盾相对的隔阂。我们应该从旧有的抉择中提出正确的正见,抉择出大乘与根本佛法一脉相承的地方,这样不就贯穿了吗?也就是说,抉择到根本佛法的正确处,看清楚大乘佛法与根本佛法相应的地方,这样大小乘就没有矛盾隔阂了,就叫刺透两边。所以不偏于大,也不偏于小,而是能通于大,通于小,这个“通”字就是贯穿的意思。所以导师抉择正见及根本法义的目的,是要化掉大乘思想与小乘思想相矛盾的地方,这样才能贯穿大小乘。只有这样,佛法因适应时代方便而产生的矛盾才会消失,我们就不会执著在哪一边,而有了新的适应。所以说我们一定要渐渐去取得这个新的方便适应,才能够把佛法发扬起来。导师要弘扬的佛法就是这个,他的理念也就在这里。研究导师的论著就会发觉,他在在处处都是根据这个理念,由此你就不会怀疑误解了。他不是为了弘扬小乘,而是抉择出小乘的根本正念正见,从而进一步抉择出大乘从小乘中承继下来的思想相贯处,这样大小乘才不会有诤论。譬如说,印度大乘佛法有三个主要系统,如果对这三个主要系统的理论都抉择得很清楚,抉择到其中心思想、正见和法义与根本佛法思想一致处,我们就能明白他的正确性,这样就破除了小乘对大乘的一种错误的评判——大乘非佛说。从另一个角度同样可以知道:原来大乘思想的正确性是在这里,小乘弘扬的根本理念原来和大乘思想是一致的,我们就不会去批评小乘不了义。
这就是导师要作的,要让我们明白的。这样,不管是小乘或大乘,当大家共同都有一个正确的正见,得到一个共识时,矛盾性就没有了,我们的修行也才会更有信心。因为我们所学的法,已经抉择到正确的,那你很快的就会受用,心中对法的疑问就消除了。以前我在俗家时研究佛法,盲点和疑问非常多。看这一本经和另外一本论,内容是不一致的,甚至是矛盾的。每一本经都说他是经中之王,都是最高最究竟的,但是每一本论起来竟然是不一样的,甚至矛盾一大堆。请问:我们信哪一个王?这就是我们的困扰。但是当我们把所有大乘佛法的经论都抉择清楚了,提取出正确的知见,而且明白他与佛法的根本完全一贯一致时,那还有什么疑惑呢?
这个很重要!其实回观我自己过去的修学过程,是很辛苦的。用了很多的心血去探讨、去实修、去印证,但是内心还是有那一点不安,后来才了解到那一点不安是什么。因为很多大乘经典互相是有矛盾的,在那个矛盾没有消失以前,我们的心又如何安!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所以导师要带领我们去抉择根本的法,然后再贯穿大小乘――大小共贯,这对于我们对法的抉择很重要,对消除盲点得到受用,非常非常的重要。导师要弘扬的就是这样的佛法。
“这一信念,一生为此而尽力的,是从修学中引发决定的。在家时期,“我的修学佛法,一切在摸索中进行。没有人指导,读什么经论,是全凭因缘来决定的。一开始,就以三论、唯识法门为研求对象,(法义太深),当然事倍而功半””。
他这样的一个信念是从哪里来的?是在他出家以后,修学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问题才引发出来,最后才决定。没有人指导,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所以碰到什么就学什么,也就是“由因缘来决定”。
“三论”是中观体系龙树菩萨的论著——‘中论’、‘十二门论’、‘百论’;唯识法门就是唯识系。这两个体系的理论是过去在印度佛教里,两个最主要最根本最重要的体系的理论。一般来讲,它是非常深奥的,注意,括弧中写“法义太深”,因为要探讨中观和唯识,实在讲不容易,当然事倍而功半。
““经四、五年的阅读思惟,多少有一点了解。……理解到的佛法(那时是三论与唯识),与现实佛教界差距太大,这是我学佛以来,引起严重关切的问题””。
他所了解的佛法法义,与现实人间的佛教形态差太远了。他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引起了很大的关切。其实我们现在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哪一位居士或法师对法义比较深入探讨,尤其是学到中观和唯识的人,看到现在的佛教界,现在的寺庙,还有众生对法的信仰和态度,难道与导师没有同感吗?佛教谈的深义是一回事,现于人间表象的活动是另一回事,这个差距可真的是太大了!
““佛法与现实佛教界有距离,是一向存在于内心的问题。出家来八年的修学,知道(佛法)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渐失本真,在印度由来已久,而且越(到后)来越严重。所以不能不将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游心法海六十年’)”。
这就是导师的心路历程。他由于研究中观和唯识,在法义上的了解,跟我们现实社会和人生的真象差得太远。我们从他其他的论著可以知道,当时清末民初的佛教界都在搞死人的宗教——超拔、超渡、诵经、念唱,不然就是求神、求佛,观念上都在求啊拜啊,都是在他力的信仰中。而且和中国道家的很多思想相融合,以为人死了作鬼,一直在求超拔。对现实人生的问题不去探讨解决,却都在搞死后的事,等于是佛教的末流了,那时的佛教就是这样严重的状况。寺庙中见不到讲经说法,所谓弘扬佛法的都在赶经忏应付死人而已!导师看到他所学的法与现实佛教界相差太远了,因此引起了很大的关切,所以就去研究这个问题。他知道佛法是从印度传到中国来的,中国人根本不了解佛法的理念,当然就用我们固有的文化思想(如道家、儒家)来解释。佛法要融入中国文化,自然就要接受超度、拜神、拜鬼、敬天等,无形中就把我们传统的文化思想也融摄了进去,所以说,佛法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但是佛法渐渐失去他的本真,其实这个问题不是来中国才发生的,是从印度就已经由来已久了。也就是说,佛法在印度流传一千六、七百年,一直到灭为止,在这个过程中渐渐的失去了本真!而且时间越到后面,这个问题就越严重。要探讨这个原因,也只有用心的把佛教在印度的发展流变过程加以探讨,所以他就把心力转向了对印度佛教史的研究。
“我在佛法的探求中,直觉得佛法常说的大悲济世,六度的首重布施,物质的、精神的利济精神,与中国佛教界是不相吻合的”。
尤其是大乘佛法,大乘经典讲的是菩萨道,而菩萨道最重要的就是大悲济世,菩萨道的六度最重要的是布施,不管是物质或精神方面,都要去利益众生。但是当时导师那个时代的佛教形态却不是这样,根本没有这样的精神,都是在赶经忏应付死人。
“在国难教难严重时刻,读到了‘增壹阿含经’所说:“诸佛皆出人间,终不在天上成佛也”。回想到普陀山阅藏时,读到‘阿含经’与各部广‘律’,有现实人间的亲切感、真实感,而不是部分大乘经那样,表现于信仰与理想之中,而深信佛法是“佛在人间”,“以人类为本”的佛法。也就决定了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场与目标”。
国难,是对日抗战,那时,整个国家的形态可想而知。所谓教难,是由于当时佛教非常的衰弱,非但得不到政治上的支持,很多人还认为佛教是使我们腐化的东西,所以他们要破除迷信,把佛教的教产寺庙征收来,作为学堂或是什么机构用。当时导师身处在那个时空,国家在灾难中,对日抗战,民不聊生;佛教界又是那么乌烟瘴气,都在赶经忏,没有做到真正的弘法利生或是慈悲济世。而且政治上又要压迫,要充公这些寺产,在那样的时空背景下,导师心情怎样就可想而知了。但导师仍然很用功,那时在研究‘阿含经’,看到了‘增壹阿含经’里写到一个重点――“诸佛皆出人间,终不在天上成佛也”。这一句话,震憾了他的心,使他整个的思想发生了改变。因为当时佛教界的普遍思想都在拜鬼神求感应,一般都在持咒、修观、拜天神。人类的思想,已经偏颇到这种非常非常严重的地步。他看到了这句话,觉得是那么的重要!佛是在人间成佛的,不是在天上成佛的,佛是由人来成的。这个观念使他得到最大的鼓舞,给了他最大的信心。他又回想到在普陀山阅藏时,也读到‘阿含经’以及各部的‘广律’经文里面所记录的,都是在人间很亲切很亲切的那种感觉,也就是没有神话,不是想像的,不是虚无飘渺的。所以他说“有亲切感”、“有真实感”,而不是像部分大乘经那样的表现于信仰与理想之中。导师后来在讲大乘佛法的流变时,把大乘佛法形容为“艺术化”,而根本的佛法是“淳朴的”。“淳朴的”就是很如实的,“艺术化”则属于想像空间,是理想的,而不是事实。导师看到这里,深信佛法是“佛在人间”、“以人类为本”的佛法,这也就意味着,导师从此决定了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场与目标,这就是促使他走上了这条探讨之路的动机和因缘。
“如‘印度之佛教’“自序”所说:“深信佛教于长期之发展中,必有以流变而失真者”。
我们的佛教已经流传两三千年了,在这两三千年来会不会失真?我以前常常比喻,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传话的游戏,把十几个人分隔开,主持人低声告诉第一个人一句话,叫他传给第二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传下去,传到最后一个人说出来的,竟然跟第一个大不一样!只有十几个人,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三、五分钟,讲了一句话,从那边出来竟然完全不一样!你们说说看:两三千年流传下来的佛法会不会完全都一样?而且早期的佛法是没有记录的,那时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纸张和文字印刷,当时是记在脑筋里。所以过去佛陀的时代,弟子中有的叫“持律者”,有的叫“持经者”。有的诵的是经典,有的诵的是纪律——也就是戒律,都是用记忆的。凭那个记忆的一个传一个、一个传一个,传久了会不会失真?到现在的大乘佛法,已经有两三千年了,你说他会不会变化?这是很自然很简单的道理。所以说“深信佛教于长期的发展中,必有以流变而失真者”。正因为这样,导师说:
“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练之,愿自治印度佛教始”。
既然有失真的地方,你今天不把他找出来,我们永远在错误中、在失真中,我们怎么能解脱受用?难怪佛法会变到最后要灭了。当然最重要是印度的佛教,最后确实是灭了,如果那个原因不看清楚,在中国会不会重演一次?当时清末民初的佛教现象,不是像现在这样子。你们想像就知道,如果今天不抉择,不阐扬,会不会跟印度的佛教一样的灭?我告诉你,是大有可能的!所以导师的发心,就在这里。“探其宗本”,只好溯源而上,找到真正根本的地方。“明其流变”,在过程中产生的变化——流变,也要明白。那个流变是怎么发生的,什么因缘使这个佛法变质的,那个因一定要找出来。就像我们生病,为什么会病,什么原因生病?这个原因如果找出来,是不是才能治疗?意思是一样。所以“探其宗本,明其流变”,然后“抉择而洗练之”,找到正确的、错误的,把他淘汰,“抉择而洗链之”。因此而愿意从探讨印度的佛教史作为开始,这个就是他为什么会在印度佛教思想的探讨上用心的原因。从这里著手,就是这个因缘。
“察思想之所自来,动机之所出,于身心国家实益之所在,不为华饰之辩论所蒙(蔽),愿本此意以治印度之佛教””。
这几句话也是导师很用心的地方——一个思想会演变,一定有他的原因。是从哪里发生的?当时会有这种思想的传出,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个他要研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于身心国家实益之所在”,我们今天学佛法、探讨正见,最要紧的就是这几句话。对我们众生的身心,还有我们的国家,到底有什么实质的利益?他对我们众生的贡献、真实的受用处、对国家的利益在那里?注意喔 !这几句话很重要,他探讨这些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我们众生有得利益的地方,让我们的国家有实际受用的地方,他不是只为了搞个人的利益。这个就是导师的用心、动机之所在。所以站在这样的角度,你要去探讨他的根源,探讨他流变的原因。既然原因动机是在这里,你还会不会被那个好听的话所迷惑呢?不会了!所以“不为华饰之辩论所蒙蔽”,有人很会辩,讲得头头是道,其实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他不会被那个漂亮的话、好听的话来蒙蔽。
我们刚刚讲过了,现实的人间,人跟人之间,人跟事、人跟物之间,都是我们身心可以体验的东西。这不是一个理想化的境界。很多佛法谈的都是虚无飘渺,你不能证明的,不能体验的,但是那个理论讲起来好美喔,好虚玄喔,好扣人心弦喔!但是那些我们都不能体验实证,那些漂亮的话、好听的话,像神话一样的美丽,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但是告诉你,我们偏偏就被这个美丽的话常常蒙蔽,就迷信了。但是你今天要探讨真理、探讨真相、抉择他的源流,你就不能被这些迷惑,要如实。所以你看导师这几句话,短短的几句话,我们用心去体会就知道,他的动机在哪里,他的用心在哪里?“愿本此意以治印度之佛教”,他就站在这样一个立场跟动机上来探讨印度佛教。
“所以我这一生,虽也写了‘中国禅宗史’,‘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对外也写有‘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上帝爱世人’等,而主要是在作印度佛教史的探讨;”
在这个过程中,导师有几本很重要的论著,其中一本就是‘中国禅宗史’。‘中国禅宗史’也是他由于一个特殊的因缘而作。因为那时我们佛教界在争论一些事情,起因是胡适博士在研究‘六祖坛经’,他认为‘六祖坛经’不是六祖写的,是神会写的。他还作了很多考证,写了很多文章,这就在佛教界引起很多诤论。后来导师就写了一些辩证,把胡适的观念破掉。导师认为胡适博士的观念是不对的。他为了这样的因缘,就要研究很多的经论和祖师语录,以及禅宗的历史和公案。在了解的过程中,他反而对禅宗的内涵有很大的抉发。因此他写就了这本‘中国禅宗史’。这一本书作为论文,后来在日本得到博士。他是第一个得到文学博士的中国和尚。我们现在所牵涉到的每一本导师的论著,我大概点一下,没有办法一一讲说他的内容,但是这个过程你们就要知道了,我们将来要研究什么,我们想了解哪一个体系的理论,我们该读哪一本,这个过程中你们也会明白起来。你们要研究禅宗,这一本就非看不可,当然还有‘如来藏之研究’,那一本也要看,因为禅宗根据的是如来藏思想。好,你要了解禅宗,从导师的论著中,你怎么样可以很快去了解呢?第一看‘中国禅宗史’,第二看‘如来藏之研究’,这样你们很快的就可以了解禅宗的立场。所以我说我们透过这一本论著,顺便点出整个架构,就在谈这个。
有一次导师在生病,他就看看书,看到很多中国神话的问题。他也研究中国的神话,写了一本‘中国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那一本很厚,看了那一本,你才会感觉到它的难度,反正我是看不懂。我先讲那一本我看不懂,因为我没有那个国学基础,我的程度不好,看不懂。你看那一本,你会觉得好像在读天书,由此你就会知道,导师的研究,几乎是无所不至的。什么领域、多么艰深的,他都懂。我看到这一本的时候,我就说,哇!这个是哪里学来的,我也搞不清楚,很厉害。
还有他这里讲到的‘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在清末民初,我们中国的有心人士为了要振兴佛法,其中有一位居士办了个佛学院,是专门研究唯识的。这个熊十力当时也在这里研究。他研究唯识,后来呢,他却回到儒家的立场来批评我们佛教,就是来破唯识的观念。他建立了一个唯识,叫“新唯识”。其实他不是真正讲佛法的唯识,他是用儒家的观点来阐扬儒家的理念,是来破唯识,是在破佛法。那么导师看不下去,他就写了‘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把熊十力的唯识论内容中的重点,一一地把他点出来,然后一一把他评破,甚至于把他讲得一文不值。所以这一本书有一个重点,譬如说你们要了解外道的思想,跟佛法的与世不共的特质在哪里不同,看了这本书,你就会有很大的体验。原来外道的理论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讲的,佛法是站在什么立场来破的,在这一本书上,你会有很深的体会。你要看了这一本,你们就会了解,我们学佛的人往往知见不正,融会了很多杂质——外道的思想、外道的观念,但是我们不知道。如果你把它用上来,就会把佛法的真正的淳朴、真正的正确性特质,都给破坏了,但是你自己还不知道呢!那么导师在这一本书中,把这些外道的观念,尤其是道家、儒家、基督教的观念,他都一一的把他评破,从而也彰显出佛法与世不共的特质在哪里。
再来下面这一本叫‘上帝爱世人’,这本书是针对基督教写的。因为导师的理论是在破除所谓的神教的观念,而基督教是神教之一,那基督教有一位牧师就受不了,就发起要攻击导师、要围剿导师。好,要围剿就大家来吧,他就反击对不对?他写了这个‘上帝爱世人’,其实他在批评基督教。看这本书,你们会啼笑皆非。为什么,你会感受到导师也有幽默的一面,很严肃的辩论之中,他又是用嘻怒笑骂的方式,还不带丝毫烟火,把基督教批评得,如果你去看了,你会哈哈大笑。我看导师的书会笑得很高兴的,就是这一本。如果你们心里真的很烦的时候、很生涩的时候,你们看这一本,不由得你会忘记了烦忧,会很欢喜,从而发现原来导师在严肃的学术研究以外,还有幽默的一面。他在批评基督教时,都是用嘻怒笑骂的,你们看了以后就知道。所以基督教以后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
所以他就讲,他虽然写了这些书,但这些并不是他主要的。主要的是什么,他是在作印度佛教史的探讨。
“而佛教思想史的探究,不是一般的学问,而是“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练之”,使佛法能成为适应时代,有益人类身心的,“人类为本”的佛法”。
现在,我们一般可以看到我们的学术挂帅,尤其是日本,他们的学术研究是很发达的,所谓的佛学博士、硕士,都是一大堆。但是那个叫什么?叫“纯学术的研究”。因为他们本身不是佛教徒,也没有宗教情操,纯粹是为研究而研究。我们现在也是一样,佛法因为适应这个时代的需要,我们就发现一个现象,现在有一些新兴道场,他们会建立起佛学院,或禅学院,或者是普通大学。那个院长的聘任,都是聘谁?留学美国回来的硕士、博士。尤其是禅学院,请问各位,禅学是什么东西,禅学只是学问文字的探讨吗?禅学最要紧的是内证。今天一个外国的博士回来就可以当禅学院的院长,那不是成为学术的研究了吗?那他有没有内证的那一种体悟?有没有,其实都没有关系的了。
我们现在也是一样,谈论佛法,跟一般的教学是不一样的。不能只有纯理论--纯粹为研究而研究的理论。你想想看,硕士是怎么来的,博士是怎么来的,他要去搜集资料,要写论文,要通过教授的考试就可以了。你就是博士,就是硕士。但佛法是这样子的吗?你把佛法的理论,譬如说我们研究隋朝的佛教动态,我们研究某一位大师的生平事迹,你也可以得博士得硕士。请问你,你研究了那个人,你便成就了吗?便了解佛法了吗,便解脱了吗?那个博士跟硕士,跟我们的解脱真的有关系吗?所以我们现在有一个问题,现在社会也是这样的。今天一个政府的重要官员如果来信佛,他会引起风潮。譬如说过去某某大居士,他信佛引起多大的风潮。他出来讲话,很多人都会信。请问你,是那个官位、那种身份,代表他的境界、代表他对佛法的体证呢?还是一个学术博士、硕士就能代表内心的真正体证?这些都是问题。但是我们现在的社会完全是学术挂帅。现在出家人还得想办法弄个硕士、博士,不然你要弘法是很难的。你们知道吗?这就是一个问题。
“印度佛教思想史的研究,我是“为佛法而研究”,不是为研究而研究的”。
这几句话很重要,他是为了我们整个佛法、我们整个教界,从整体佛法的立场,为法而研究的,不是要那个地位,不是要搞个人的知名度,不是为了个人的所谓得失跟成就。所以他这里讲,“不是为研究而研究的”。我们今天为了得个硕士、博士,那就是为研究而研究。你想作一个出名的弘法师,有了这个名堂,你可能会比较有摄受力。但是导师不是,他是为佛法而研究。
“我的研究态度与方法,民国四十二年底,表示在‘以佛法研究佛法’一文中”。
他研究的态度,就是“以佛法研究佛法”。这个理论是什么意思?导师的对佛教的分期,他把最原始的佛法称为“佛法时期”,所以这里讲的“佛法”两个字,不是普遍的佛法,是指根本的佛法、也就是原始佛教的正确的佛法。什么是根本的佛法?就是“三法印”。这个“三法印”,就是原始佛法中的根本。因此他是用原始的根本佛法--最基楚、最根本的佛法,来研究佛法。也就是说,他是以“三法印”为思想的中心理念来研究佛法的。所以他说的“我以佛法研究佛法”。上面的那“佛法”两个字,是在讲“根本佛法”。
“我是以佛法最普遍的法则,作为研究佛法(存在于人间的史实、文字、制度)的方法,主要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什么是最普遍的法则?它都包括什么?即存在于人间的史实、文字、跟制度。如果我们今天要讲释迦牟尼佛,好,我们知道释迦牟尼佛生于什么时代,他的父母亲是谁,他怎么出家的,修行的过程是什么,最后在哪里入灭,是不是有这个历史记载?这个就叫作人间的史实。但我们有很多经论,里面有什么什么佛的一大堆,却是无从考证的。说是过去过去几劫有的,过去过去几千劫有的,我们怎么考证?我们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个人,没有历史的根据。我请问你,我们怎么去研究他,怎么来认为有这个人讲这个理论呢?那个是艺术化的东西,也就是像寓言一样的。这样的史实不存在的话,我们怎么去研究他?所以导师很实际,我今天研究佛法,要根据什么?存在于人间的史实,历史上能考证的文字,还有就是根据经典--因为经典也不能离开史实,还有就是制度。譬如说,我们有戒律,我们可以从戒律中去研究。那么这个理则上最主要的是什么?就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这个就是我们根本佛法的“三法印”,佛陀所讲的“三法印”。“印”是什么意思?印就是印证,就像我们现在每个人身边有个印章一样,那个印章代表什么,代表你。你那个印章一盖,就要负责任。是不是这样?所谓“三法印”,就是三个根本法则,是佛陀用来验证“这个是佛法”的唯一的标准。离开这个法则,算不算佛法?那当然就不是了,因为这个就不是佛陀所印证的。所以这个“印”字的意思,是来证明他的正确性。所以导师他研究佛法,就是以“三法印”的精神来研究。
““涅盘寂静”,为研究佛法者的究极理想”。
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要解脱,要得到真正的解脱,那就是要达到什么?--“涅盘寂静”!这个是我们的目标。
““诸行无常”,从佛法演化的见地中,去发现佛法真义的健全与正常的适应”。
“无常”是什么意思?无常就是变化、迁流嘛。那么佛法演化的过程,就是无常,就是迁流变化。所以我们要从这样的精神,也就是从把握历史的迁流演变的过程中,去发现、去了解,佛法的真正意义在哪里?他的健全性、他的正常的适应性是什么?今天如果不从佛法演变的历史中去探讨他,我们从哪里去找他的正确性?所以第一,他应用“诸行无常”的法则去研究。再来就是“诸法无我”,“诸法无我”中有两个,一个叫“人无我”,一个叫“法无我”。
““诸法无我”中,人无我是:“在佛法的研究中,就是不固执自我的成见,不(预)存一成见去研究””。
今天如果我们只站在某一宗派的立场, 要用这一宗派的立场去解释佛法,去研究佛法,那你就不可能客观。--这个叫“预存成见”。我今天是学中观的,就用中观的理念来研究整个佛法,那你不客观;你用唯识的角度去研究,也不客观;用真常的角度,也不客观。当然了,你用宗派的理论,更不客观!所以他这里讲,“诸法无我”,你要先站在客观的立场,不要站在个人的成见上,不管你用哪一宗哪一派哪一经哪一论的根本思想去研究佛法,那都是不对的。先不要有主见,先放下个人的观念,从客观的立场来研究他。--这个就是“人无我”的思想。
“法无我是:一切都是“在展转相依相拒中,成为现实的一切。所以一切法无我,唯是相依相成的众缘和合的存在”。也就因此,要从“自他缘成”,“总别相关”,“错综离合”中去理解”。
这几句话很重,我们把他稍微解释一下:“法无我”是讲什么意思?一切法,它没有自性、不可能永恒不变,不可能是单独的、个别的存在,这个就是“法无我”。所以他又讲,一切法都是“展转相依又相拒”,相依为什么又相拒?因为,一切法既然是相对的存在,他就有相依性,也有矛盾性,这个叫相依相拒。比如我们今天说“明”,明如何来显示,因为有“暗”。没有暗,明就显不出来。但是明不是暗,暗不是明,相依是什么?因暗而显明,又因明而显暗,所以他是相依;但是明的时候却没有暗,暗的时候却没有明,这就是“相拒”。这样比喻你们知道意思了吧?一切法,只要是存在的,都是缘起的;而缘起的,必有相依性,又有相拒性。在这个相依相拒的理则下,才成为现实的一切。所以一切法的本身没有不变性、永恒性,这个就是“法无我”。所以唯有什么?相依相成、众缘和合的存在。只要是存在的,都是缘起的,都是条件的组合,它没有不变性、永恒性、单一性,没有这个东西。
所以如果你了解了这个“法无我”的真相--这样的一个理则,那么你要去了解一件事情的时候,你还能不能站在一边?不能喔!你两边都要明白,你要明白暗,也要明白明。知道他是相依又相拒的话,那你就知道,你今天要讲明,就涵盖著暗,讲暗就涵盖著明。你不能只有举一边,举一边就颠倒了,执著了。所以要怎么样?“自他缘成”,相依相缘才能成立,才能成就。“总别相关”,--我做个比喻:人这个身体叫“总”,他是一体的; 而我们的器官,我们的五脏是个别的。请问你没有“个别”,有没有“总体”?总体能不能离开个别?所以叫“总别相关”。你要研究一个人的话,不能只研究他的眼睛;要了解一个人,你也不能只去研究他的胃脏,用来代表这个人的一切。研究人也不能只是研究单一的方面,他是整体性的,而这个整体性又不能离开个别的。所以你要研究一件事情,要怎么样?相依相缘、总别都要研究。还有什么?“错综离合”--条件是无限的,但是有亲疏,主要条件是什么?可以厘出来,他能聚又能离,这个“法无我”的特性就是这样。你不能只有看一边,你看我们那个十块钱的铜板,他是一件东西,也就是一法。只要是一法,必有两面是不是?这样子,好,正面我们说他是一个头,后面是一个什么?那两面合起来才叫一个铜板。我们不能只去看正面的,也不能只有看后面的。看起来是一体的,但却有两面,是不是这样子?缺少一面就不成其为铜板。你要了解,铜板必须要具备两面。是不是这样子?这个道理我们要明白。
所以我们在研究佛法时,能不能片面的只研究某一经、某一论,某一个时代、某一个人物?这只是个别的,我们还要从整体性去了解,从历史的、发展的角度去了解。所以你看导师,他在研究一个法,他具备的知见是什么,你们就了解了。我们研究一件事情,有没有这个观念?若没有这个观念,能不能研究到法的正确特质跟他真正的本质?没有办法。你看短短这几句话,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一个人,他的思想、他研究的一个观念和态度。我们在研究一个法时,我们有这样的态度跟观念吗?由此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思想都偏在一边?为什么我们的思想都自以为是?为什么我们的思想总是跟别人不同,总是矛盾、总是斗争的?因为我们缺少了这个观念--从自他缘成、总别相关、错综离合中去理解。没有这样的一个观念,怎么能看到全体?以这样的研究方法,研究出来的成果,才不会是变了质的违反佛法的佛法。
这几句话太重要了,所以我说导师他的研究佛法,他的气度、胸怀、观念、理念,都跟人家不一样。他具备了这些条件,他研究出来的佛法就是整体性的,不是偏颇的,不是片面的,就不会造成任何误解。你看我们现在在弘法,我个人喜欢什么就讲什么,我说这个是天下第一,最正确,其他都不对。这样真的会圆满吗?我们如何顾到整体?这是一个眼光的问题。我们常讲宏观,宏观是什么意思?微观,微观是什么意思?宏观就是整体性,微观就是个别的,小小的微细地方都要注意。那么研究佛法,一定要这样子--大处著眼,从整个历史的宏观来看。小处入手--对每个体系的理论,他在讲什么?个别跟整体之间有没有成立相依相缘的关系?这个都要研究。
所以要研究随便的一件事情、一个普通的学问,都要很用功,何况是佛法呢!何况还是几千年的流变呢!怎么把他厘清?今天没有这样的观念、没有这样的智慧、没有这样的胸怀,你如何担当一个研究整体佛法的舵手?所以从今天来说,如果真的要研究整体佛法,几个人有这样的能耐?你们就知道了,要是我们,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常常赞叹,也是在这一点上。如果我今天没有借助导师贡献给我们的智慧跟研究的心得,就凭我这种三脚猫,我告诉你,不要讲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三、五十劫都没有办法。我的赞叹、我的感恩,就是这样来的。我得到大利益,我为什么要跟大家分享这些?这是从我实际的感受来的--感受到导师的伟大,智慧如海,及其知见的正确。对我们又是无限的关怀,我们得到了很大很大的好处。
所以我们今天研究这个法,我希望大家有一个观念:也许我们现在听这些,跟一些买速食的不一样,不是到麦当劳去,现成的一买,吃了我就饱。我告诉你,我们今天研究这个,要从大处著眼。我们要了解整个佛法,是为了我们自己将来的受用,我们将来也才能去利益众生。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希望大家在听法时要有耐心,不要以为在别处,我今天听了法回去就解脱了,而这个听了太慢,我没兴趣。千万要有耐心,要忍辱,这个地方真的要用心。你不要以为我今天听了一堂课、三堂课,我就解脱了,不然这个太慢,我不想听,我想去马上吃得饱的。因此希望大家建立一个观念:我们今天来要研究的是什么?是一个整体的佛法。为了法,为了我们自己,付出一点心血代价是必要的。不要求速食,我今天来拜拜,我今天来念念佛,我今天来怎么样。不要求速食喔!大家先把这个观念建立起来,等这个课上完了,你们会有不同的感受,你们就不会再站在个人主观的立场上,一直地自以为是,就不会了。我们慢慢就有那个知见、有那个眼光、有那个胸怀,能够来含受真正的佛法,来改变我们错误的观念,我们慢慢地可以把佛法的正见厘清出来。这个不止是我们个人的利益,为了法,就像导师的胸怀一样,付出一点心血,好好用功,将来对整个佛教未来际的众生才有利益、才有帮助。
“这一研究的信念,在五十六年(夏)所写的“谈入世与佛学”,列举三点:“要重视其宗教性”,“重于求真实”,“应有以古为监的实际意义”,而说“真正的佛学研究者,要有深彻的反省的勇气,探求佛法的真实而求所以适应,使佛法有利于人类,永为众生作依怙””。
导师因为上面的这一些理念的关系,所以他写了一篇‘谈入世与佛学’。在这一篇文章里面有三个重点:
第一,就是要重视宗教性。为什么要重视宗教性呢?如果我们今天的佛学,纯粹站在一种研究的立场,而没有一点宗教情操的话,往往会造成很大的偏颇。宗教性应该带著实验、实证的精神,宗教性应带著对众生的关怀。这个在本质上,跟纯粹的研究是有天壤之别的。我们今天如果纯粹只是在搞学术研究,那我们还有没有办法去实证?这是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真正去实践?又是一个问题。那你为研究而研究,这个研究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名,为了利,还是为众生?宗教性就不一样,他所研究的有一个目标——为了众生的利益、为了我们社会的、国家的利益,至少要有这个宗教情操。所以应重视其宗教性,而不是纯学术的为研究而研究。
第二、重于求真实。你要求真实,你必要有所依据,不是凭空理论的幻想。没有办法证明的东西,你就不能拿来应用。既使是现在的科学,他是先想像一个理论出来,但是最后还是要通过实验去证明。没有通过证明的东西,不管你怎么样的玄妙,毕竟非实,于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们要重视他的真实性。比如说我们现在说一个法,某一个法义,某一个理论,他这个理论的目的,是让我们学的人能真正的解脱,能脱开烦恼颠倒,能让我们解脱自在。——这个是目的。如果我们讲的一个理论虽然很美,但是永远证明不到,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实践的,那我想这样的理论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呢?所以我们要重于求真实,今天任何一个法门,必须是在你的身心、在你的生活、在你的人间活动的过程中,能证明、能实验、能完成的。这个就是重真实、求实在。比如说我们今天一直求 、一直拜,求跟拜,如果功能真正能展现,那我们求、拜是应该的。如果只是求只是拜,根本就没有必然的效果,我们的求跟拜就变成了迷信。所以要求真实,看有没有他的效验性。
还有,就是应有“以古为鉴”的真实意义。研究某一段过去的历史,某一位法师、某一个理论,我们研究他,是为了借鉴他,这才是对的。正确的,我们如何善用它?他是不对的,我们如何反省、修正。如果没有这样的功能,你研究出来的东西,对我们众生有什么关系!佛教的历史,让我们看到印度佛教灭了。印度佛教的灭,探讨它的原因,其中有几个主要的因素。因为我们的佛法变质了,佛法真实的真义不见了,外道的一些法混了进来。好啦,佛教真实的生命没有啦,当然要灭。如果我们看到了这个事实,我们要不要引为殷鉴?如果我们不反省,而且因为我学的刚好是那个法,我就为这个法辩证,而不知道这个法,是让我们整个佛教最后走入衰亡到灭的。你不以他为反省,不以他为殷鉴,你反而强调说,我们学的这个法才是第一的,那有意义吗?所以我们今天研究一个法,知道是错的,我们就要懂得修正、懂得反省,能够以古为鉴。这个是很重要的,不然研究就没有意义啦!我们今天上课也是一样,如果我们上的课、讲的理论,不能实证、不能改善你,你学这个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如果这个课的理论,确实能影响我们的身心行为,能让我们真正的受用解脱,我们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如果它真的是正确的,对我真的有作用的,我们过去错了,是不是要勇敢的改过,是不是该勇敢的修正?这个就是反省的作用,这个是很实际的、很如实的,他不是唱高调的。
所以说,这三个重点,就是我们真正想研究佛学的人必须要把握的。要有深彻反省的勇气,必须要具备这样的勇气!这样我们探讨佛法,了解它的真实以后,我们才有新的适应。是不是这样?
现在这个社会,用什么方式,才能把这个正确的,我们研究出来的有真实受用的东西给传达出去?不一定要采用传统的方式,新的时代应有新的适应。比如说,我们现在能来这边上课,我们要借这个场地。这个场地的空间,算一算也只能容纳这么些人。再多,我们就没有办法上课了。好,我们一星期上一次课,像我们过去上那个‘杂阿含经’,共上了一年多。我们要用多少时间来讲,大家要花多少心血来听?也不过一百多个人,对整个社会、整个人类来讲,他的影响是何其微小!那么如何寻求一个新的适应?如果今天我们这个法是真的能受用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善用?现在的科技媒体这么发达,我们不一定要跟以前一样,到处去说法。即使你们想办法一直坚持来听,每天来这里上课的还是为数不多。怎么办?好,我们现在如果能作成CD、VCD,现在成本比较低,如果我们把这个正确的法录出来、制作出来,然后能普遍的跟大家结缘,深入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去,只要你愿意听,只要你愿意去学,你在生活中就能实验、都能体验,这样是不是受益的人更多,是不是可以节省我们的时间?我们把每天工作以外的时间拨一点出来,听听法,那我们在工作、生活中,就可以去实验、就可以去证明。如果能普遍的用这样的方式来推广我们这个法,将来是不是效用性比较大?这个就是新的适应。以前学法的人,为了问一个法,求一个善知识,千山万水,从这里到那里,走了两年,问了两句话,回来又走两年。时代不同了,我们把抉择到的正见,如何用最现代的方式传递到每个角落去,既节省大家的时间,大家又能受用,这是不是新的适应?我们不是为了创新,而是为了它的功能、为了它的效用。
所以这个理想我一直都在考虑:将来我们所有上的课,我们都有录音、录影,再作成VCD,上字幕,送给所有需要的人,每个角落都可以去大量发行,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听,不一定要来上课。没有上课的人就一定没有机会吗?这个就是我们的理念——使佛法有利于人类。所以导师的理念,他不是讲个人的成就,跟他的弟子之间的关系而已。他的胸怀,关怀的是整个人类,不是少数人。你发心、你供养,你拜我作师父,我再教你,不是这样子的。站在法的立场,众生是平等的,你的慈悲关怀也是平等的,不是私相授受而已。那么这个角度就不一样,这个就是导师的胸怀:“使佛法有利于人类,永为众生作依怙”。上一次学‘杂阿含经’,我也是跟大家讲:我今天在这里上课,坦白讲我的内心中,不是只有为你们这几个人说法。因为我们有录音有录影,将来都要从影带变成CD送出去的。我们的理想不是为多少人,而是为所有的人类众生。有因缘的将来都听得到,甚至于随着时间的迁流变化,未来际,他们还看得到听得到——我们的用心要用在这里。不是个人的利益,不一定现在我得什么好处,只要能利益整个社会,利益未来的人类跟众生。我们必须要有这样的胸怀,这个就是导师的理念,我们要学的是这个。你要讲“无我”,怎么样才能“无我”?如果没有“无我”的理念,导师他今天怎么有这样的胸怀呢?这个很重要!
“那年冬天,在‘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自序”,把“我的根本信念与看法”,列举八项,作为研究佛法的准则(略)”。
这个细节他没有写。这里的‘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什么是“一切有部”?就是佛陀灭后,慢慢的形成了二十个部派,这是佛灭后的三、四百年间形成的。当时的思想,一般都倾向于“一切有”。好,一切有部的这个部派佛教的发展过程,有他的理论的建立,那这个理论的建立者是谁?当然叫“论师”。他们会作很多理论出来。就是这些论师,形成了不同部派的不同理论。
导师为了追寻佛法的根本,他当然要透过这个阶段,这一本书就是研究这个的。所以,你们要研究从根本佛法到部派佛教的发展过程,可以看这一本书。部派佛教以后,就发展成大乘佛法的“初期大乘”,就是中观大乘的时代。先有‘般若经’,然后就有中观大乘。这个就是在部派佛教以后发展起来的。那么大乘佛法的前面就是部派佛教,部派佛教再前面就是根本佛法,这个过程要明白。所以你们研究到这个次第、这个内容的时候,你们要看这一本书就对了。部派佛教怎么形成的?有几个部派?每一个部派的理论哪里不同?是根据什么理论而引申和形成的?这个部派理论的根据、其法义的根本是什么?从根本佛法演变到部派佛法,最后发展成二十个部派的原因是什么,你们在这里就都会明白。你们想想看,不要讲几百年,佛陀入灭以后马上就分出了很多不同的观念。其实佛陀在的时候,有一些弟子他们修苦行、头陀行习惯了,这样,那些具有相同倾向性的人就会在一起;倾向于说法弘法的人,他们会在一起;倾向于修戒律的,他们也会在一起。你们都知道,佛陀当时也是允许的。佛陀之所以允许,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正常的。好,佛陀的时代就是这样,那佛陀灭了以后呢?很自然的,喜欢这样思想的会在一起,喜欢那样思想的又会在一起,所以慢慢的就引申。由于对戒律解释的不同,后来就分成大众部跟上座部,这个是最开始的分裂。由这两部,又分出很多部,所以最后变成二十个部派。其实佛法一开始就是这样,这个还是在部派佛教,那么到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会分成多少,你们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导师对部派的研究,就差不多都在‘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的研究’中。这一部份,你们需要的就去看,可以参考。
“我是在这样的信念、态度、理想下,从事印度佛教思想史的研究,但限于学力、体力,成就有限”。
这是导师的谦虚。学历确实是没有啦,因为他没有大学毕业,也没有博士硕士,他只读到相当于现在国小到初中的程度。如果照学历来讲,就是这样。他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进过研究所,体力也实在是不好。他从小到老,一直都在生病,只是吹不倒,像那个草很柔的,即使暴风雨来,他也不会倒的。他今年九十多岁了,他的弟子,身体很好的,很有智慧的,都走啦,他还在。他一生都在病,你看他‘平凡的一生’,真的从年轻到老都在病,但是为什么能屹立不动,这个是有道理的,我们要深思。所以他讲自己成就有限,这是谦虚啊!
“如七十一年六月致继程法师的信上说:“我之思想,因所图者大,体力又差,致未能完全有成”。
这几句话,我们很感动的。“所图者大”,这在讲什么?他的愿力是非常广大的,他“图谋的”,也就是他的愿力。不搞个人的,不是为那一宗那一派的,他是为整体的佛教、整体的佛法,为未来际的众生的慧命,要完成这个划时代的任务,把所有的法,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法都要厘清。你们想想看,为的是把佛法的正见抉择出来,什么是佛法的正知正见,要把他厘清。佛法经过两千多年的流变,怎么去厘清?所以说“所图者大”。就是这个思想感动了我。
今天我不敢讲自己所图者大,但我现在至少不会站在个人的立场,要你们相信我,要你们跟我学,要你们来护持我。我从不搞这个!我只愿意把导师真正的“所图者大”的部分——但是他非常谦虚,他不会膨胀。他讲的很谦虚,所以一语就带过——我只是把这个一语带过的部分,给他放大,让大家看得清楚。把这个“所图者大”的部分,让你们真的能理解,这个就是我要做的。所以我所图者也很大,就在这里。我们个人真的所学有限,尤其是比到导师的时候,我常常讲,哇!看到导师的智慧、他的愿力,我真的会感叹的,有时候会落泪。我时常觉得,以前我们都自以为很了不起,很狂妄自大,但是了解了导师的愿力跟他的智慧以后,我常常讲我自己是好比什么,——星星之火。就像拿萤火虫的那个光去比月亮一样。我的狂妄不见了,自大不见了,为什么?你跟谁比?有种就来跟导师比。哪一个还会狂妄自大,我不信他是真的。你越学就会越赞叹,你那个“我”就不见了。这个是好办法!没有一个令我们折服的人,天下都是唯我独尊的。但是导师他没有降服你,他只是如实的在展现他的生命,如果我们看懂了,服了,真的是心服口服!我们服在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服在真理。我们不是服在某一个个人的某种作为,而是服在真理——导师的展现就是真理的展现!我们要赞叹的是什么?他的言行一致,他讲的法,跟他一生生命的过程,是完全一致的。你们把这个法学得清楚了,你们再回想一下,看导师一生几十年的日子是怎么样过的,你们会叹为观止。真的!所以这里所谓的“所图者大”就是重点。他愿力大,为众生、为佛教,没有丝毫为个人。既然所图者大,体力又不好,当然就不容易了,辛苦哪!因为“所图者大”,我们要了解他就更难。所以他遭受的际遇,你们看他‘平凡的一生’那个过程,你们会感动的,真的会感动的。因为他的讲法,不是站在个人的立场,是在客观的法的立场,难免就得罪了很多的宗派观念者,打、压都来了,毁谤也来了,障碍也来了。但是他只是默默地承受,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初衷。
但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反而觉得,导师的成就就在这里。如果没有这一些过程,我们还看不出他的伟大!我在学佛的过程中常常鼓励大家,我们学佛不是怕困难、怕灾难、怕挫折,不是。就是因为有困难、有挫折、有压力,我们才有超越的机会,我们才有成长、才有解脱的机会。今天没有这一些,你从哪里历练出来?今天没有这一些,你怎么能觉悟、能超越呢?真的,一个“所图者大”的那样的愿力、那样的观念和思想,要让普遍的人了解是很困难的,所以知音者少啊。因此他是很寂寞、很孤独的。如果对他“所图者大”这一部份的理念、思想,我们能够深入地去体会一点,就不会去毁谤他了,就不会去破坏他、去阻碍他,就不会了。
导师的书,曾经被人家收集起来烧掉。导师也曾经被白色恐怖所中伤。——你们知道吗?过去的白色恐怖会发生什么事?人会消失不见的!为什么有人会中伤他,为什么那么多人要破坏他,就是因为他“所图者大”!但他是为个己吗?不是!那么要破坏他,不容许他的,是什么角度,你们就明白了。所以这一条路,真的不容易喔!辛苦、又孤独。就是因为这一点让我发心,我走他的后路,一步一步来,他不能自我表现的部分,我来代发言;他不能讲的话我来讲,不能让人家明白的,我尽量把他放大,让大家看清楚。我所能做的,只有这样。 所以我常常跟大家讲,我个人没有什么成就,没有什么德行,但是我愿意做的是经销商——经销商你们知道吧?我不是制造商,我没有那个能力,我没有那个工厂,也没那个企业组织,但是我可以经销,把他的东西批出来,让大家好好地去使用。——介绍好产品,我所能扮演的,只是这个角色!
导师在这里一开始就讲了,他有一个信念,并不断地探究,为什么?他希望在全体的佛法中,也就是从整体性的佛法,来抉择出真正要弘扬的法门是什么。譬如说,我今天抉择出来的,是希望把导师的理念让大家明白,这个就是我的抉择。那我有这样的抉择,有我的理念,有我的原因,以及这样决择的真正意义所在。那么导师也一样,他要抉择成立的佛法是什么?他希望找到一个正确的来弘扬的法门。法门太多了,矛盾太多了,众生彷徨。怎么办?他来抉择,抉择正确了,他弘扬的法,大家就能受用,就可以解决我们很多这样那样的盲点啦、障碍啦,以及种种的痛苦烦恼。——这就是他的基本理念。
“大抵欲简别余宗,必须善知自他宗”。
我们要去批评一个理论,要去研究某一个思想体系,前题是什么?——“善知自他宗”。你对自己这一边的理论跟那边的理论有什么差别,都要清楚明白。你说某一个理论是对的,某一个理论是错的,你必须对两个理论都有相当深入的体会。也就是说,今天想在大乘佛法不同的体系之间,我们要去加以简别,什么样的体系理论跟根本佛法是相应的,什么样体系的理论是已经变化了的,什么样体系的理论,是已经加入了其他的杂质的,那你要怎么去简别他?当然对这三系的内容,你都要了解。好,我今天要介绍这三系让你们知道,你们才会有个比较、分别的因缘。所以导师为了让大家了解三系的不同,便把三系所根据的重要经论,一一地抉择出来,讲解让你们明白:中观根据的是什么经、什么论?唯识是根据什么经、什么论?真常系是根据什么经、什么论?什么经论来代表这三系的主要思想?为了让大家能明白,他就把三系的经论分别作“讲记”。所以中观的部分,我们就知道了,有‘中观论颂讲记’、‘中观今论’;唯识的部分,有‘唯识学探源’、‘摄大乘论’;如来藏思想,就有‘如来藏的研究’啦,真常系的,有‘胜鬘经讲记’等等。他用代表这个体系的几本重要经论,来作讲解,让每一个人知道,这一些体系经论里面的真义在阐扬什么,注意听,这个很重要喔!他用中观来解释中观,用唯识来解释唯识,用真常理论来解释真常。而不是用中观解释唯识,唯识解释真常,真常解释中观。不是喔!这样才能揭示出每一种体系的本来面目,我们的分别抉择才有所依据。但现在我们一般的解释就不一样,比如说我们在讲‘般若经’,或者‘金刚经’,或者讲‘心经’,这个是最普遍的。我们首先应该知道,‘金刚经’跟‘心经’是属于什么系的?它是属于般若系的经论,那么你要解释‘金刚经’或者‘心经’的话,就要用‘般若经’的思想来解释它才是正确的。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是不是有一本‘金刚经五十三注’,“五十三注”,也就是中国历来对‘金刚经’有五十三家着名的解释。这五十三家当中,哪一宗、哪一派的思想都有,中观的思想,唯识的思想、真常的思想都有,用各家之言来解释‘金刚经’。还有用儒家的思想、道家的思想,用中国文化的思想,甚至外道的思想来解释的。那么‘金刚经’岂不是面目全非了!所以我们要解释‘金刚经’,‘般若经’体系的思想你先要明白。用‘般若经’体系的思想来解释‘金刚经’,那才是‘金刚经’的本来面目。导师在解释这三系的经论的时候,都用各宗的本来含意来解释它,所以他很正确。
由此我们才知道,每一系的理论都有它个别的特质。当我们看出它的同与异,相同的基础在哪里,不同的分别在哪里。我们才会知道,唯识是站在什么角度来谈唯识,中观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谈中观的,真常是怎么演变而成为真常思想,他跟唯识、跟中观哪里不同?这样子我们才能真正抉择到每一本经论本来的特质。这样的“讲记”是少有的,也就是没有“预存主见”,我今天学唯识的,我把‘金刚经’解释成唯识的意思;我今天学真常的,把‘金刚经’解释成真常的意思,其实就面目全非了。解释‘金刚经’,就要用‘般若经’的“性空”思想来解释,才是正确的。这一点很重要喔!如果我们没有办法讲出它的真面目,我们如何比较?问题就出在那里。我们中国人讲“圆融”,全煮在一锅叫圆融。‘般若经’的思想是讲“性空”的,真常的思想是讲“自性有”的,怎么会一样呢?那不一样、不“圆融”了怎么办?把它讲成一样,那表示我“圆融”了。这种现象的奇怪,其实就是在这里。现在变成面目全非喔,搞不清真面目喔!我用真常的思想来解释‘般若经’、‘金刚经’或者是‘心经’,‘金刚经’跟‘心经’的真正意义就没有了,就不是这样了,怎么会圆融呢!所以我们在研究这三系的理论体系,如果对三系思想的根本是什么没有搞清楚的话,你的研究会落入所谓“圆融”的陷阱,只能是自以为是而已!有的东西是不能圆融的,根本不可能圆融,你硬要把它圆融,变成了什么?四不像!
“故在‘妙云集’上编,曾有三系经论之讲记,以明确了知三宗义理之各有差别,立论方便不同”。
三宗体系不同,它的差别性一定要先弄明白,怎么能囫囵吞枣的把他“圆融”呢!义理不清不明,似是而非的一大堆,变成了打混仗,这问题就大了。这三系的义理各有差别,立论方法不同,同样讲缘起,解释出来的缘起,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你们看到的我,现在是正面的,如果站在我的后面,看到的就不一样了,从侧面看到的也不一样。有的人以前面的所见来形容我,有的人从侧面来形容我,有的人从后面来形容我,会不会一样?对,即使他讲的这个目标是一致的,但由于角度的不同,——我们中国人怎么讲,“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同一座山,我们为什么会有时看到的是峻岭,有时看到的是险峰?这只是因为角度不同罢了!所以他这里就讲喔,“三宗义理之各有差别,立论方便不同”,这就有必要把它抉择出来,讲三系的目标,就在这里!
“晚年作品,自史实演化之观点,从大乘佛法兴起之因缘,兴起以后之发展,进展为如来藏佛性──妙有说;从部派思想之分化,以上观佛法之初期意义。澄其流,正其源,以佛法本义为核心,摄取发展中之种种胜义,以期更适应人心,而跳出神(天)化之旧径。此为余之思想,但从事而未能完成也””!
导师年纪比较大以后,他的研究就从历史的角度去考察:大乘佛法会兴起,有它兴起的条件因缘。这样他就要去了解,从部派佛教那个因缘条件中,为什么会兴起大乘佛法呢?大乘佛法应该是在佛灭五百年以后,才正式的发扬光大起来。当时的部派佛教还是其潜流,尚在酝酿,还没有真正的发煌。但是到五百年,也就是龙树菩萨以后,就开始兴盛起来。这样导师必须从历史的角度去了解他,大乘佛法怎么兴起?他是什么条件、什么因缘?兴起了以后,发展过程又是如何?比如说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有‘般若经’,它讲的是“性空”,“性空学” 讲“空”义。后来呢,中观就兴起来了,龙树菩萨将‘般若经’跟‘阿含经’的源流,以中观贯穿起来,所以他展现的就是中观的体系。后来呢,世亲、无著菩萨他们又发展成唯识,这个大概是在龙树后两百年,再后来,差不多在一千年以后呢,如来藏的思想就大兴了——真常系的思想、佛性的思想、如来藏的思想就出来了,它讲的反而是“不空”义了,是自性的“妙有”。这个大乘佛教的变化过程,他都要相当清楚的去了解它。
从部派思想之分化,上观初期佛法之意义,部派佛教就成了一个“临界点”。从部派佛教的前面直探而上,就是初期佛法,也就是我们讲的根本佛法;部派以后,就发展成了大乘。所以部派佛教是一个“临界点”,大乘佛法的酝酿而成,最主要的就是在部派佛教的这个发展过程中。那么要澄其流、正其源,我们就应该以佛法的本义为核心,这就要往上面去追——“正其源”就是往上追溯,找到根本佛法的最基本的特质,也就是把佛法的根本找出来。这里讲的“以佛法本义为核心”,就是找到根本的立足点。
大乘佛法在发展以后,虽然有很多的变化跟方便,但这些不会是无因而生的,也是有条件的,绝对有它特胜的地方。所以导师就讲,找到了源头、找到了立足点,也要“摄取大乘发展中的种种胜义”,也就是说中观的特色是什么,唯识的特色是什么,对这个发展过程中有特胜的地方,也要把它摄取。佛法不可能一成不变,佛陀的时代为了适应社会的需要、众生的需要,所用的方式,跟大乘佛法流传以后需要的形式和方便,不可能完全一样。所以后期的大乘佛法的发展,一定有它的特色。中观有中观的特色,他有时节因缘的需要;唯识有唯识的特征,有它时节因缘的需要。所以我们要怎样去摄取它,中观的意义是什么,它的伟大处在哪里,它的特殊在那里?它的特胜我们要摄取。对唯识也是一样。
所以导师不但是找到了源头,找到了立足点,也吸收了大乘佛法演变过程中的特色,都把它摄取了。通过这样的的融合,“以期”就是希望、期望;“更适应人心”,就是把这些好的东西、正确的东西,都摄取了以后,能应用在现在的时空中。希望更能够适应现代的人心,而跳脱出“神化”和“天化”的旧路。
其实这几句话,已经点出了重点所在。不要讲过去清末民初的时代,就是到现在,纵观我们的社会,是不是充斥着怪力乱神,是不是迷信搞的糊里糊涂?第一个是“神话”,把佛陀也神化了,把菩萨也神化了,甚至把现在的宗教师都神化了,而不是在正确的义理、正确的佛法知见中去改善我们的人格、去净化我们的人格。都在信仰、崇拜他力,等他庇佑。这都是神化、天化,好像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因缘条件,都是在它的操控之下:我拜它、信它、尊敬它,它就能给我什么。这个就是邪知邪见,这个就是神化、天化的一种表现。演变到最后,让我们颠倒,佛法的正见将丧失无余!佛法有谈这一些吗?
佛法尊重民俗信仰,但不会信奉,是“随”而不“流”,佛教是不拜天神的。但是我们现在的整个社会变成了什么?不是信仰、就是迷信!我们现在有生病啦,事业不顺利啦,感情有障碍啦,我们都在干什么?拜啊,不然就“消灾”,消一消就没有了。请问,谁来为你消灾?谁来主宰、谁来控制?谁有这个权力消你的灾?谁又有权力给你灾难?我们都不了解。由于我们的无知,由于我们的错误观念,造成了很多错误的行为,带来了痛苦烦恼。不知去找到原因,都求外力的加被。这个天、神化的观念,使我们错上加错!如果我们今天所学的都是佛法的正见,也就是人人学缘起,知道我们现在所受的,就是我们过去所做的,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就是我们过去曾制造的因缘。所以痛苦有痛苦的条件,烦恼有烦恼的原因;我们不如意,有不如意的原因;我们失败,有失败的原因。我们应找出原因,找出原因而加以修正。这个跟求、跟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是,今天我们如果没有学到佛法的正见,不知道缘起,我们就会流入传统的民俗信仰,而陷入迷信和糊涂——随无明而转,除了崇拜、搞他力,还有什么办法!所以导师才讲喔,“澄其流 ”的目的是什么,摄取大乘的“确当者”的目的是什么?“以期更能适应人心,跳出天(神)化的旧径”。这一条旧路,不能再走了!——这就是导师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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