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嵩山·儒释道三教篇”
“大哉嵩山·儒释道三教篇”
漫步嵩阳书院,常常听到一个比喻:嵩阳书院是北宋的北大与清华。
嵩阳书院已经写在中国的历史上,当然不如活蹦乱跳的北大、清华让莘莘学子乃至他们的家长顶礼膜拜。无论如何,拿北大、清华“启蒙”国人对嵩阳书院的认识,都是“厚今薄古”的玩笑。
再说,嵩阳书院也不是那个时代的最高学府。北宋的最高学府是太学、官学什么的,而嵩阳书院不过是自由知识分子或下野后的学者型官僚聚徒讲学、传播思想的地方。私人设学,经费自筹,最多也就是皇帝赐些田地权当补学,给几套书本保证个总路线;志在布道,不收学费,最多也就是学生下地干些庄稼活儿,自我照顾一下肚子。至于学生,来则来矣,去则去矣,想“立雪”你就站一会儿,不想“立雪”立马打道回府,与北大、清华哪儿有相像的地方?
但就是这个私立学府,引领了有宋一代中国学术的艰难整合,再塑了中国人的灵魂世界。
论学术,向以汉、宋并称;论文学,则唐、宋并举;论科技,宋代超前蔽后;论昌盛,请看清明上河一图。赵宋一代,是中国思想、经济、文化繁荣发达面积最广、程度最高的时代。直到今天,《纽约时报》刊发的“美国忧思录”——《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还以赵宋首都开封当“标杆”。文章称:在2000年,美国已经是世界唯一超级强国,纽约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城市,堪称整个世界的首都。作为全球唯一一个超级大国,美国人可能认为其占据世界主导地位是理所当然,但在纽约人变得过于盲目自大时,应该好好借鉴一下中国的历史。在1000年前,世界最重要城市是黄河边上的开封。如果美国人没有听说过开封,这将是一个很好的警示。也许未来美国人都应该学习汉语,因为就像该文汉语标题所写的那样:辉煌如过眼烟云。
美国人借开封忧思纽约,我们当然也必须从开封龙亭前的“杨家湖”与“潘家湖”、岳飞的“怒发冲冠”与秦桧的“莫须有”中,找出赵宋衰败的原因。与此同时,我们更应探求“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的原因之所在。
唐宋之际,儒、释、道三教合流,是中国传统哲学发展的总趋势,新儒家的诞生自然是儒、释、道相互碰撞的必然结果。
历史为什么选择嵩阳书院,使其成为新儒家的发祥地?
师法自然的东方精神
嵩山不是左冷禅的天下,却是“程门立雪”的地方。
几年前,金庸拜访嵩阳书院时,看到讲堂内的椅子就请求一坐,一坐就很高兴。讲堂内,一条绳子把桌、椅与游客分开,搞得神神秘秘、玄玄乎乎。但那桌、椅,就我这水平,一看就知道它不是“二程”与先儒们屁股擦过的旧物,况金庸老爷子乎?请求一回,坐个假货,老爷子他高兴个屁呀?
就是假货,老爷子想坐能坐,我还是想坐不能。他一坐,也许能如杨时“立雪”一般,立马打通任、督二脉;我一坐,就想屁股遇到个假货,嵩阳书院小子们还敢忽悠记者?你说这,人家能让我坐吗?
不只是写《厚重河南》“求真求旧”的后遗症。不能觉悟,就是遇到真货,还是个没感觉。杨时悟道,不因一尺之雪;慧可接法,不因自断胳膊。我知道,就我这资质,把胳膊肘子剁下放在嵩阳书院供享先儒,还是悟不出个什么道道。
作为文化大家,金庸也许看到什么都能悟道;我是一个小记者,就只会告诉你真相——不要说桌椅,就是整个嵩阳书院,都不是北宋的遗物。但院内柏树,比北宋更古;门前古碑,比北宋更老。
古碑立于唐天宝三年(744年)二月初五,通高9米,是嵩山第一大碑。“口蜜腹剑”的当朝宰相李林甫撰文,书法名家徐浩书丹。
古碑额题“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之颂”。“嵩阳观”一露,又爆出一个真相:在唐代,这地方不是儒家地盘,而是道家的宫观。碑文更证实了这点——它记述的,是唐玄宗为求长生不老,命嵩山道士孙太冲在嵩阳观、缑氏(今偃师缑氏)升仙太子庙为其炼丹的故事。
嵩阳书院位居中岳中峰嵩阳之麓,这儿一向神仙出没,是中岳“风水”最佳之所在。
这地方,向来是道教的地盘。东汉时,万古丹王魏伯阳、天师张道陵于此修炼,史有记载;隋末战乱,魏徵诡为道士,曾避乱嵩山,后为唐太宗之相。但他们具体托身哪个山洞、山谷,现在难以考究。
但嵩顶(峻极峰之巅)下的承天谷,是唐代嵩山道士潘师正的隐身之所。唐高宗拜访嵩山,至承天谷中,问他有何需求?潘曰:“所需茂松清泉,此山中不乏;嵩下好溪,师正所占多矣。”嵩顶悬崖下,是李白寻仙不得的嵩山焦炼师的石室,这有王昌龄以诗为证——“中峰(嵩顶)青苔壁,一点云生时。岂意石室中,得逢焦炼师。”承天谷下行,是承天宫。承天宫亦曰隆唐观,是唐高宗为潘师正敕建的道观。后来,唐高宗欲封禅嵩山,在隆唐观旁再建奉天宫。奉天宫建在北魏嵩阳寺旧址,该寺是北魏孝文帝敕建,裴衍为第一任寺主。
照现在的理解,裴衍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放着朝中大官不干,却打个报告给皇帝,非要到嵩山隐居。报告说:我资质算不上聪颖,但就是喜山爱水,想到嵩山养一下禀气,哪怕能有一点儿进步,都要归功于皇帝您的大恩大德,希望您批准我的请求。皇帝很爽快,批“岂容有抑,便从来请”。此时,嵩阳寺尚未建好,寺主虚位以待。裴衍成初建寺主,一待十年,建好了寺院,还发展寺僧数百人,其“梵宇之胜,甲于中土”。裴衍也许觉得“禀气”养得差不多了,又出山当抚军将军。后战死沙场,赠车骑大将军、司空。
嵩阳寺被隋炀帝大改为嵩阳观,皆因道士潘诞自言300岁。杨广一激动,命他合炼金丹,嵩阳寺就成服务皇帝炼丹的嵩阳观。唐高宗与武则天数次访问潘师正,皆以嵩阳观为行宫,后为封禅嵩山,改建嵩阳观为奉天宫。唐玄宗把奉天宫改回去,还叫嵩阳观,命嵩山道士孙太冲在这儿为其炼药制丹。
五代战乱,官学衰败,士子失去就学之所。一些学者、道士在佛教禅林制度的影响下,选择清雅静谧的山林胜地,聚徒讲学。嵩阳观的名士高隐,如后唐进士庞式、南唐学者舒元、道士杨纳等,拿嵩阳观当书院,聚众课徒。后周世宗柴荣,敕命嵩阳观改为太乙书院;宋太宗颁赐九经,改太乙书院为太室书院,并御赐匾额;宋真宗赐子史诸书给太室书院,并设置学官;宋仁宗改太室书院为嵩阳书院,并赐学田10顷给嵩阳书院。其后,嵩阳书院几废几兴,至今成为旅游胜地。
佛寺、道观、皇帝行宫,道家聚徒讲学,儒家设坛传道,你方唱罢我登场,嵩阳书院这方圣土俨然释、道、儒三教融合的“炼狱”。
不唯如此,嵩山之阳还是中国书法的精神圣地。蔡邕入嵩山学古,石室得见素书,“邕得之,三日不食,大叫欲狂……遂读三年,妙达其理,后笔特异,遂作笔论”;钟繇在韦诞那儿见到蔡邕练笔秘诀,就求韦借他一阅,韦怎能舍得?钟“自捶胸尽青,因呕血。诞死,繇令人盗发其墓,得之”;王羲之少学卫夫人,“之许(许昌),见钟繇、梁鹄书;之洛(洛阳),见蔡邕书,始悔学卫夫人徒废年月”。
“上则法于自然,次则归于篆隶,又次师于钟、王……”唐代书学理论家张怀 一语道破天机。嵩山上系轩辕星座(黄帝升天化成的龙形星座),太室山远瞻山势如卧如眠龙。
少室山雄、险可比肩泰山、华山,古人亦知少室直插云汉,高过太室——但先人不肯把中岳封号给峰峰峭立的少室,却偏偏给浑沦磅礴的太室——在古文献中,中岳只是太室,嵩山是太室、少室两山,这和我们当下的理解是不同的,因为我们总爱“中岳嵩山”这般捆绑表述,还总觉得中岳没啥看头。远观太室山势,浑沦磅礴,宛如卧龙;内观太室诸峰,壁立千仞,沟壑雄丽;嵩顶(太室中峰)四望,群山拱卫,如朝如拜。中国的精、气、神,皆在中岳太室,而雄、奇、险、秀,只是中国精神的一个侧面。也因此,《史记·封禅书》说:“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这句话,阐明中岳在五岳中的地位,也只有中岳,能“制临四方”。
学术思想的万宗之源
嵩阳书院东1000米,是崇福宫。
崇福宫在嵩山南麓的万岁峰下,现存古建筑30多间、碑石10余个,还有北宋的泛觞亭、流杯渠遗址等。
万岁峰下的山涧,淌出一股山泉,名曰太乙泉。将太乙泉导入泛觞亭、流杯渠,酒杯随波逐流,九曲环绕,曲水流觞的梦幻之境就出现在范仲淹、司马光、程颢、程颐、李纲等先儒面前了。如今,太乙泉仍旧汩汩南下,只是不再导流泛觞亭、流杯渠了。“这地方想想都让人心醉,只是解放初划归畜牧部门,而今还鸡鸣犬吠的。还好,崇福宫近年多有修葺,梁思成先生所说的我国最早的曲水流觞遗存还在。”登封市史志办主任吕宏军先生说。
崇福宫是祝 之所,就是真宗搞“万寿无疆”的地方。崇福宫乃参知政事丁谓主持修建,“役工日至三四万,辇四方难致之物,遣所在官取以给用。宫成,总两千六百一十区”。御制《西京崇福宫记》则曰:“崇高之奠洛邑,望之巍然,峻极于天,号称中岳。夏之兴也,祝融降焉。自三代以来,罔不祀事。……王畿之西,琳宫真馆,神圣所依,崇福为之冠……夙闻嵩岳多神异之纪……独崇福为第一……”
“嵩岳多神异之纪”,此为第一,渊源有自。汉武帝听信方士之言,“天神贵者太乙,使公孙卿候神太室,具太乙祠坛”;他登临嵩山,在这儿听到“山呼万岁”,峰赐万岁峰,峰下建万岁观。北魏新天师道天师寇谦之于此隐修,唐高宗将万岁观改名太乙观,真宗却将太乙观“更新改造”,更名崇福宫,成为供奉道家神仙,为己祈福的琳宫真馆。
崇福宫是道家神仙宫,管理者却是北宋大儒。“望而忤时者,悉投闲于此”,就是说德高望重的朝中大儒高官,不合时宜时,皇帝就给他个提举、勾当崇福宫的闲差,管理道士们给皇帝祈福的事儿,俸禄照拿。工作清闲,还蛮有面子,在朝里干不下去的官员,开始还争着来,需要力请,皇帝才肯批准。当然,这也是严格控制闲差数量。王安石变法,当时硕儒名臣近乎都在反对,皇帝只好不请自派,将司马光、程颢、程颐等像扔坏桃子一般,顺手成批掷到了崇福宫。
也许是阴错阳差,皇帝搞“万寿无疆”的道家宫观,竟然成全了新儒家的布道天下。
先儒们也许闲得无聊,崇福宫西边不到千米的嵩阳书院,就成为他们发泄学问乃至情绪的地方。
其实,真宗在忙活崇福宫时,也没忘书院建设。《说嵩》云“(真宗)特于嵩山阳置书院(嵩阳书院此时还叫太室书院)处之(种放),赐田以赡生徒”。北宋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亦云:“景德中,种放赐号先生,暂还嵩山。真宗置酒资政殿饯放(种放)……皆相顾不敢坐,上乃亲定位次:翰林学士晁迥西向,资政殿学士王钦若东向……放(种放)北面对上(皇帝),特示客礼。酒半,上赋七言诗一章赐放(种放)和,侍臣皆赋。士大夫荣之。”“真宗优礼种放,近世少比。一日,登龙图阁,放从行,真宗垂手援放以上,顾近臣曰:‘昔明皇优李白,御手调羹;今朕以手援放登阁,厚贤之礼,无愧前代矣。’”——种放是洛阳人,陈抟的门徒,真宗意欲重用,他偏要归山嵩阳书院,聚众讲学,“大中祥符八年岁旦,山斋晓起,服道衣,聚诸生列饮,取平生文稿章疏,悉焚之。酒数行而逝”。
这次与种放喝酒的学生,不知有滕子京否?滕子京大概是这个时候在这儿求学的。
司马光、程颢、程颐等到崇福宫后,这儿实际上已经成反对王安石变法的精神大本营。天南海北对变法有疑问的学生、学者乃至官僚聚集于此,了解眼下,洞悉未来。就此,嵩阳书院成为程颢、程颐传播“洛学”乃至议论政治的思想摇篮。
当然,司马光、程颢、程颐等也很会娱乐自己。大儒云集,他们只好下“七国象棋”,每国17子,秦、楚、韩、齐、赵、魏、燕依次出师作战,负棋者献酒,称霸者遍饮——崇福宫流杯渠酒杯漂来荡去,霸者笑纳“六国”之酒,“饮中秦始皇”的感觉,肯定爽歪歪!
“投闲”诸儒崇福宫,倒投出个“二程”思想播撒天下!看似意外,却也必然。
这是嵩山4000年“配天作镇”历史的一种必然结局,释、道、儒三教融合的神圣使命,只有也只能由嵩山担当——嵩山不只是新儒家的摇篮,亦是佛教中国化的禅宗摇篮与道学宗教化的天师道、新天师道的摇篮。
噫吁兮,大哉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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