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法大师空海传
弘法大师空海传
【缘起】
一个真实的故事,如此不可思议……
根据密乘典籍记载,佛陀释迦牟尼在世时,未曾专门宣讲密法,因为密乘修行目标是“即生成就”,因缘福德,缺一不可,而有此大根器之人,少之又少;况因缘未到,若说与弟子,恐惊世骇俗。故佛陀在入灭后,入法界,以法身真面目,将密法说与金刚手秘密主(金刚手菩萨)。
佛陀释迦牟尼入灭后七百年,龙猛菩萨(一说龙树菩萨)从印度的南天铁塔中取出了密乘法典。自此密法传承开始。因密乘最主要的三部经典--《大日经》、《金刚顶经》、《苏悉地经》,故密乘在印度的传承渐渐分为以《大日经》为宗旨的“大日经系”和以《金刚顶经》为宗旨的“金刚顶经系”。即胎藏界密法与金刚界密法。
到了公元七世纪,唐玄宗皇帝时,即著名的开元年间,流传在中印度的密乘“大日经系”传人善无畏大士和流传于南印度的“金刚顶经系”的传人金刚智大士携弟子不空三藏大师一同来到中国。善无畏大师和金刚智大师分别将所传承的密法传授给不空三藏大师,自此,密法胎藏系和金刚系终于融为一体,即“胎金不二”。为延续密宗的法脉传承,不空三藏大师继续留在中国译经、传道,将大法传于得意弟子惠果(中国人)后,鞠躬尽瘁,于公元七七四年离开人间。
几乎是在同一年,亦即日本宝龟五年,日本香川县一户人家诞生了一个小男婴。此人聪慧不群,博学多闻,但他不求世间的名闻利养,却在二十岁时剃度出家,法号空海。
空海大师为了追寻平等圆满的密宗大法,不畏艰险,设法远涉重洋至中国求学。空海大师于宝龟二十三年(公元七九二年)奉诏入唐,遇海上飓风。历经艰险,终于来到中国。后屡遇异人,尝从学于梵师般若三藏、牟尼室利三藏,及不空三藏弟子昙贞。又于长安周游诸寺,择访名师,受学于灌顶阿阇梨惠果大师,尽得密教之奥妙。其后返回日本,大力弘扬,倡言密教,创真言宗。于是密教得以传至东土,形成「东密」一支。并奠定日本佛教坚固的基石。
空海拜惠果为师,短短数月,尽得密宗玄奥,而惠果却即将示寂。
惠果圆寂前告诉空海:“你我宿缘深厚,多次相约来到人间,弘演密藏佛法,彼此代为师徒。这一世,你在西土接我足迹,我亦东生入你之室……”
惠果这番话,意味着什么玄机?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中安排已定!此乃大事因缘,不可说也。
在浩翰无垠的时空中,由于不空的死,空海的生,出现了两颗前后相随的璀璨明星。他们在中国交会,在惠果身上迸放光芒。这段密宗传承的历史,多么耐人寻味!
在日本,空海的故事流传甚久。他因何出家?何以到中国求法?又如何为世人振聋启聩?以下就是密宗大师空海的传奇一生。
【父母心中的「贵物」】
公元七零五年,不空三藏大师出生于古印度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十四岁在闍婆国(今印度尼西亚爪哇)遇见金刚智三藏,随来中国,720年(开元八年)到洛阳(此据《贞元释教录》卷十五。另据赵迁《不空三藏行状》说,他是西域人,幼随舅父来中国,十岁周游武威、太原,十三岁遇金刚智云)。
开元十二年(724),不空三藏大师时年二十岁,他在洛阳广福寺说一切有部石戒坛受比丘戒。此后十八年中学习律仪和唐梵经论,并随金刚智译语。开元二十九年(741),唐玄宗诏许金刚智和弟子回国。但金刚智从长安到洛阳时就生病,于同年八月三十日圆寂,不空奉金刚智遗命,仍想前往天竺。这时他又奉到朝廷的命令,教他赍送国书往狮子国(斯里兰卡)。他先到广州率弟子含光等僧三十七人,携带国书,于十二月附昆仑舶,经诃陵国(在今爪哇中部),未满一年到狮子国。当时狮子国王因不空是大唐来使,殊礼接待,把他安置在佛牙寺。不空遂依止普贤阿闍黎,请求开坛重受灌顶。他和他的弟子含光同时入坛受学密法,前后三年。他并广事搜求密藏和各种经论,获得陀罗尼教《金刚顶瑜伽经》等八十部,大小乘经论二十部,共计一千二百卷(依不空于774年奏表)。后来,不空要回中国,狮子国王尸罗迷伽(戒云,719—759)请附表,并托献方物。不空遂同使者弥陀携带献物和梵夹等回唐,于天宝五年(746)到达长安。
最初,他奉敕在净影寺从事翻译和开坛灌顶。天宝九年(750)又奉旨放回本国,但不空到韶州时得病不能前进。天宝十二年(753)因西平郡王哥舒翰的奏请,玄宗又降敕将不空追回。他到长安保寿寺休息月余后,即又奉诏令往河西。不空遂到武威,住开元寺从事灌顶译经。天宝十三年(754),又征安西法月的弟子利言(一称礼言,有《梵语杂名》一书传世)来参加译事。肃宗至德元年(756)征召不空入朝,住兴善寺开坛灌顶。后来长安被安禄山的军队攻陷,不空仍然秘密派人和肃宗通消息。因此至德二年(757)肃宗还都以后,不空备受皇帝的礼遇。乾元元年(758),不空上表请搜访梵文经夹加以修补,并翻译传授,得敕许将中京(长安)慈恩、荐福等寺,东京圣善、长寿等寺,以及各县的寺舍、村坊,凡有旧日大遍觉(玄奘)、义净、善无畏、流支、宝胜等三藏所带来的梵夹,都集中起来,交给不空陆续翻译奏闻。这是唐代梵夹一次大规模的集中(在兴善寺)。后来会昌五年(845)唐武宗灭法,大兴善寺被毁,大批的梵夹也就损失了。
在肃宗还都以后十七年中,不空得到朝野的倾心崇奉,广译显密经教,灌顶传法,教化颇盛。晚年(766)使弟子含光到五台山造金阁寺,继又造玉华寺,并奏请于金阁寺等五寺各置定额僧二十一人,自后遂成为密教重心。大历九年(774)示寂,世寿七十,僧腊五十。唐代宗敕赠“司空”,更加“大辩正”的谥号。建中二年(781),德宗敕准不空弟子慧朗在大兴善寺为不空立碑。
根据空海上人在日本所创立的密乘“真言宗”的宗门记载,不空三藏大师圆寂的当年,既公元七七四年的时候,空海上人出生。(但也有一说,是生于七七三年,如今已很难考据。)可确定的是,空海生于日本香川县多度郡(当时是赞岐国多度郡)的一个豪门世家----
这天,佐伯直田难掩兴奋,他的妻子阿刀玉衣为他生下第三个男孩。瞅着哭声宏亮的小家伙,红通通的小脸,俊眉秀目,气宇非凡。佐伯情不自禁对妻子说:“这一定是个优秀的孩子!我佐伯一门显赫的家世,就靠他发扬光大了。”
随即作父亲的想到一个好名字,“就叫他‘贵物’吧!”“贵物”即“宝贝”之意,可见父亲如何疼爱空海。
空海从小温恭谦让,进退有据,的确也未让父母失望。“贵物,来,坐到我身边。”空海知道此刻父亲又要讲故事了。
“今天要讲先祖大伴建日连的故事。在景行天皇时,先祖平定东国之役有功,受封于赞岐国。你可知‘佐伯’这个姓从何而来?这是天皇所赐,无上的荣耀啊!”同样的故事,父亲不知讲过多少遍了。
小空海心中了然,父亲的目的是要他效法先祖精神,作个光宗耀祖的人。然而,当他定睛凝眸,瞅着父亲时,入神的并非故事本身,而是想到另外一件事……
话说空海自小就常作一梦,梦见诸佛菩萨坐于八瓣莲花之上,放大毫光,庄严无比。他无法理解其中玄奥,只觉得梦境美妙,衷心向往。
虽然当时佛教已是日本国教,即使是儿童,也不免朝夕耳濡目染。但是一再作同样的梦,也的确难以解释。
“我应该将梦境告诉父亲吗?不,万一他不信,或当成笑话-----”
小空海骨碌着眼珠,不断冷静观察,用心思惟。为了怕遭人讪笑,亵渎圣境,他还是决定不说。这个秘密多年后终被公开,起因是他的父母也作了同样的梦……
“什么?如此殊胜的梦境,贵物说他梦过,而且不止一次!”父母不禁愕然:“难道贵物是圣僧投胎?”
猜测归猜测,空海的童年与别的孩子并无两样,都是在游戏中成长。有一度,日本儿童着迷于斗鸡游戏,他们让公鸡互咬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儿童就跟着亢奋叫好,大呼过瘾。唯独这件事,小空海不跟大伙起哄。
他灵机一动,发明另外一种「游戏」。他用稻草、木石搭起小佛寺,用泥巴捏出小佛像,敲敲钉钉,发觉乐趣无穷。等到佛寺佛像做好了,他就合掌跪拜,“咚咚”磕起响头……这一切看在大人眼里都啧啧称奇!
不久又发生一件奇特的事——
有一天,小空海一人在屋外玩耍,适巧一队监察使的人马打门前经过。突然,监察使二话不说,滚鞍下马,双膝一松,竟然对着小空海的方向大礼参拜。一时之间,侍从如丈二金刚,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啊!天龙护法!你们没看见吗?四大天王撑着伞盖,威风凛凛守謢这座宅院,不用说,里面必住着不凡之人,还不赶快参拜!”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其实不只是马夫卫士,连过往的僧侣都毫无所见,哪来的天龙护法?
但是监察使的确看到了!这又如何解释呢?
【求学之路】
空海十四岁,父母开始认真考虑他的求学问题。
“贵物如此聪颖,必是作学问的好料子。只可惜多度郡地方小,眼光见识有限,学校又不足,这该如何是好?”
父亲伤透脑筋,母亲却心生一计,她迟疑一下,想到这种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等阿刀大足前来,再好好商量吧!”
阿刀大足是阿刀玉衣的兄弟、空海的舅舅,当时在朝廷当官,是位大学者。由于汉学造诣颇高,阿刀大足有幸担任伊予亲王(桓武天皇之子)侍讲,地位十分崇隆。而他对空海更是疼惜有加,每次来都主动教空海读书,尤其教他汉文。
“这事不用商量了,就让贵物随我到奈良去吧!”阿刀大足听后,毫不迟疑的说。“奈良是个大都会,贵物既可增长见闻,进大学攻读,我也可从旁指导,将汉文倾囊相授,前程必定大好!”
“可是,上大学固然好,但汉文真的如此重要,非学不可吗?”作父母的不免质疑。
“当然重要!如今上层社会的日本人都认得汉字,并研读汉书,这已是风尚,岂能不学!”
阿刀大足说得没错,自从中国文字及书籍经由百济(属朝鲜民族)传入日本,六世纪时已风行日本上流社会。加上历次日本留学生到中国,目睹汉文化的兴盛,举凡天文、历数、医药、甚至土地制度、生产技术,都值得学习,于是回国后力主输入汉文化,汉学更炙手可热。
“既然如此……好吧!就让贵物随你到奈良去吧!”话虽如此,对爱儿依然难舍。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阿刀大足拍胸保证。
就这样,少年空海提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呵护他的父母,随舅舅负笈他乡。
初抵奈良,人烟幅辏,热闹异常,大都会特有的政经文化,不断冲击着远地来的游子。 果然如舅舅所言,日本”大化革新”后,积极引进中国的典章文物制度,不仅废除封地,改配俸禄,还仿效大唐租庸调法,实行租税改革。连都市景观都模仿中国,如完成于日本持统八年(公元六八九年)的藤原京,就充满大唐的都会风貌。
舅舅给他安顿好房间,并特别提醒他:“在我这里,出出进进多是汉文学者,尽量用汉语交谈,可以突破语言的障碍,对你十分有用。”
舅舅让空海参观他的书房,浩如渊海的汉文书籍,令空海大开眼界,他于是下定决心——
“既已来此,就该投入书海,一往无悔。”
空海随即拟定读书计划,除了本国语文,汉学更是攻读的重点。
一晃四年,他果然成绩惊人,不但汉语大为进步,汉学也一门深入,举凡《论语》、《毛诗》、《左传》、《尚书》、《春秋》……他都研读通晓,甚至可以用汉文赋诗论述。
阿刀大足欣慰之余,加紧为空海办入学手续。可是,当时日本大学只准贵族就读,空海虽出自豪门,也算贵族,但是地方贵族和中央贵族待遇有别,所以一直等到十八岁,空海才得以进大学就读。
“以雪萤犹怠,怒绳锥不勤。”空海的大学生涯,正如他这两句诗的写照。意思是说:“古代穷人读书,夜晚靠萤火和雪光用功,我认为还嫌懈怠;用绳锥驱除睡意,好专心读书,我觉得仍欠勤快。”可见他勤学标准之高。
然而,这样一位好学不倦的青年,竟有一天,倏然萌生抛弃书本离开学校的念头,多么令人讶异!事实上,谁也不知从何时起,空海的内心起了挣扎,不同的价值观如波涛汹涌,肆意摆荡……
他的心中升起了许多问号……
空海随着年龄的增长,一颗青春善感、悲天悯人的心,隐然成形。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寒邃,飘忽不定……
“书本上的知识,到底是解决人的疑惑,还是制造更多困惑?”
“书本不是万能的,人生有许多根本问题,教科书中毫无解答。”
他想到大学里贵族子弟的骄横,就满脸凛然,义愤填膺……“同样是人,为何他们就可以傲慢骄纵,锦衣玉食?而可怜的庶民竟多病残疾,三餐难继?为何人生而不平等?”
但纵然如此,对充满深沉宗教情怀的空海而言,不论贵贱皆是可悲可悯的:“当我看到穿着绫罗绸缎、骑著名驹、驾着华丽马车、过着显贵生活的人们时,我便会觉得这些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久后便会像电光泡影般地烟消云散,人生无常的哀叹不禁涌上心头。”
“看到因肢体残障而痛苦的人,或是从人间战场上败下阵来、过着贫病悲惨生活的人们时,都会令我想到人生的因果关系,心中的哀悯无奈便无法自抑。”
他深究起人生最根本的问题——
“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
思想如离弦的箭,飞快越过脑际,想得愈多,痛苦愈深……
“为何我所见所思,都是别人所不见所不思?为何我不能依俗而走、随波逐流?”
他不禁对天长叹:”我这颗如风飘泊的心,谁能给我安顿?”
他决定暂时放下书本,走入俚巷,听听市井小民的声音。他开始接触民间信仰,置身佛学讲坛,探索其中有无玄奥之处?
“一切众生种种颠倒,无明覆盖……勘破无明,解脱放下……”
从讲述的经书里,他发现无始的业因,让众生颠倒愚昧。但是不颠倒的真相,又是什么?
当他开始深入佛教各宗派,才发现潜存的问题不少。原来,佛教传入日本后,信仰者大多是中央贵族或地方豪族,于是渐渐贵族化,不论建寺院、塑佛像、写经典,都只为满足贵族求富贵求福报的心,至于如何深入佛教的理与行,则乏人问津。更有甚者,由于天皇的出家,寺院生活日趋世俗化,有出家人利用免税特权,扩大寺产;有富豪假借施舍土地,避免租调。而无法维生的老百姓,得知僧侣可免调役,于是竞相出家。如此一来,一袭袈裟所代表的,除了宗教的外衣,没有实质教理解行的意义。
当然,有心深入教理的出家人不是没有,但往往因见解纷歧而互相排斥,或因失望而避居山野,自我摸索,难成气候。空海深入了解后并不死心,他相信在混浊的现状之外,必有清新的伏流存在,也许隐藏在某个角落,让百姓翘首以盼。
果然,不久他找到这支伏流。那是一次和沙门的讨论中,沙门提到日本民间有一支新兴宗派,颇能新人耳目。这支宗派强调人人都可修持得悟,不限于贵族或出家人才有这个机会,所以带给老百姓无穷的希望。
“这个宗派是——?”空海急着追问,面容凝肃。
“密教,佛教里的密教。”
“密教是什么?”
“密教是法身佛大日如来所说的内证真言教法,等觉十地亦难入室,所以叫密教。”
原来,佛教分显、密二教,并非教理有异,而是形式不同。一般信奉的佛教属于”显教”,顾名思义,”显”即显露浅近之意,较易理解;而”密教”则奥密幽远,有特殊的接引众生方法,除非一门深入,实难讲解清楚。所以当空海问到修持方法,沙门也无言以对……
“很抱歉!我也力有未逮,不能给你解答。事实上,密教传入日本不久,目前只有念诵仪轨,教理体系尚未完备。”
“可有参悟的书籍?”空海屏息以待。
沙门想了想,拿出一本书……“这是《金刚顶虚空藏求闻持法》,乃大唐皇帝玄宗开元四年(公元七一六年),由印度善无畏三藏带到中国。不知何时、何人、将它携来日本。此书我视如珍宝,既然你求法深切,就交给你吧!”
沙门嘴角掠过一抹微笑,他深深被空海的赤诚感动……“依照密教规矩,未灌顶之人不许传授大法。我看你应是大根器之人,才破例传给你。日后,你只要按照经典所教,老老实实诵念”虚空藏菩萨真言”,一百遍后,记忆力大增,不仅能背诵一切经文,而且过目不忘。如此再谈修持,为时不晚。”
空海恭举双手接下这本书,当下决定拳拳服膺沙门教诲,日夜持诵,决不懈怠。
【精进学佛路】
为了修持“虚空藏菩萨真言”,空海瞒着舅舅,悄悄离开学校。他独自一人登上阿波国的大泷岳(今德岛县那贺郡),在安谧无人的山上,专心修持“虚空藏求闻持法”。
他在山洞的东壁挖个小洞,接迎闪烁明亮的星光进入道场。在本尊香炉法器之前,年轻的空海岿然不动,进入天人合一的定境。
传说有一次,空海入定,一把锋利的宝剑自空中直掣而来,他剎时悟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宝剑随即转向,登时插入山壁。据说这把剑如今还留在大泷岳上。
不久,空海又只身前往土佐国(今高知县),在海边的室户岬苦修。炎暑寒冬,狂风暴雨,他让身体承受大自然严苛的考验,亟力摆脱肉体的束缚。
“空!空!心要空,身也要空!”
他咬着牙,承受世族子弟从未吃过的苦楚;滴血流泪,换取书本得不到的智慧。为了勘破宇宙人生的奥妙,他日复一日,在天苍野茫、奇峻幽渺间苦修。他不求世人的肯定,却无法阻挡别人的误解——
“这么优秀俊逸的青年,却放弃大好前程,每天不修边幅,流浪在岩山沼泽之间,他一定是疯了!”
“儿子疯了?”消息传来,空海的父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一直忙于政务的阿刀大足,这时也知事态严重,急着找空海问个明白。
一日,行踪飘忽的空海终于回来了。阿刀大足劈头便问:为何不继续学业?没想到空海却说:“舅舅,多少世间学问,都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眼前对我既无意义,死后更一无所得。”
舅舅急了,想用读书仕进的好处说服空海,没得到空海竟淡然回答:“学而优则仕,不是我追求的人生。我自知是个无才干、无能力的人,更无为官者的淫威之气。纵使当了官,也跟大多数官吏一样尸位素餐,反而自暴其短,引人耻笑。所以,我不仅不想当官,更把官吏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舅舅登时瞠目结舌,不知空海的脑袋里到底作何打算?
“出家!舅舅,我要出家!”
“什么?”舅舅怔住了!
不到二十岁的空海,已经为人生作好重大决定。
【出祖离家的云水生涯】
空海抱着弘法利生的大愿,决定出家。而一直盼望他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父母,却难以接受……
“出家有什么好?不能对君主尽忠,不能对父母尽孝,更不能对社会尽丝毫义务;背弃『仁义礼智信』的圣贤之教,太不智了!”
父母的意思是,出家人不能当兵保卫国家,又不能留在家中侍奉父母,更无法投入社会、贡献才能;如果只是为了规避调役而出家,更令人瞧不起啊!
空海解释道:“其实佛教和儒教、道教一样,都是圣贤的教诲,并没有脱离社会,逃避责任,只是尽忠尽孝的方式不同而已。我出家后一样要成就大事业,只是不在利己,而在利人。”
谈起孝道,他提到佛经上记载,目犍连尊者救了堕入饿鬼道的母亲,那舍长者救了堕入地狱的父亲,这种伟大的孝行,岂不远胜于晨昏定省。
空海最后乞求父母:“人各有志,如同鸟在空中飞翔、鱼在水中悠游--既然勉强不来,就请成全我吧!”
话已至此,二老知道留也留不住了,只得颤颤巍巍的点点头,答应了空海。但是,一想到儿子即将削下一头青丝,走上孤寂的出家之路,仍不禁潸然泪下。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空海在二十岁那年,于和泉国(今大阪一带)槙尾山施福寺,由石渊赠僧正(即勤操法师)授沙弥十戒,剃发出家。最初法号“教海”,后来改称“如空”。
二十三岁时,他又在奈良东大寺戒坛院接受“具足戒”,正式成为僧侣。
空海仍精进不辍地修持”虚空藏求闻持法”,并令人惊讶地以汉文完成一部巨著——名叫《三教指归》。
“三教”指的是儒、释、道。当时就算中国,一般的耆年宿学,也很难三教俱通,何况是日本人。而年轻的空海,对”三教”阐析十分精辟,其中儒家思想,他早年即有研究;而道家学说,据记载当时并未传入日本,空海如何得其玄奥,至今令人费解。由此可见,空海治学的潜力无限,而他在修行上契入大智慧法源,也对治学大有帮助。
在《三教指归》中,空海特别强调佛学的高深,认为它是超时空,贯生死,非世间学问所能及。书中展现空海敏锐独到的见解,才情横溢的文采,在当时曾造成不小的轰动。但是空海并不恋栈虚名,他仍然浪迹天涯,游踪无定,这其间曾发生不少神奇的故事,至今令人乐道。
有一次,他云游到播磨国(今兵库县)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天色已晚,他决定在路旁的小茅屋借住一宿。住在茅屋里的老妪前来开门,当她看到空海,先是一愣,随即雀跃欢喜:“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许久许久了!”
空海愕然:”老婆婆,您是否认错人了?”
“没错!没错!我丈夫过世前曾对我说,某年某月某日,将有大菩萨造访,今天就是他说的那一天,果然你来了,怎么会错呢?”
原来,老妪的丈夫中年出家,礼一高僧为师,精进修行;前些年圆寂之前,对老妪确曾说过这些话。这些日子以来,老妪天天烧香拜佛,等着大菩萨造访,今日得见,怎不令她雀跃欢喜!
老妪盛情招待,空海铭感在心。临行前,他提笔写下“天地合”三字,让老妪留作纪念。
另有一天,空海来到伊豆国(今静冈县),挂单在修禅寺。听镇上人说,当地常有妖魔鬼怪出没,弄得人心惶惶,寝食难安。
“师父,帮我们破魔吧!”当地人央求空海。
空海义不容辞的说:“要破魔简单,你们快去准备一枝笔……”
空海用的是经文破魔法,据说只要对着天空,一笔一画恭敬写下一段经文,不但可以破除魔障,还能度化群魔。大伙儿听了,都欢喜地恭请空海挥毫,果然,当空海仰天写下“大般若经”时,天空竟清晰浮现斗大经文,久久不散。众人莫不啧啧称奇!
从此以后,妖魔鬼怪未再出现。如今修禅寺还留有一尊佛像,是空海当年镇魔所雕。善男信女或观光客到了此地,仍要争相膜拜。
空海行经故乡屏风浦时,也留下一段佳话……
屏风浦,顾名思义,山光如屏,风景似画。一大清早,空海登上山巅,一面作画,一面欣赏风光。
不知何时,天空竟腾起紫色祥云,悠悠浮现出诸佛菩萨曼妙祥和的法相,或站或坐,灵慧自在。空海登时看呆了,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是天上还是人间?
“诸佛菩萨竟然在眼前示现……”,空海突然想到机缘难再,他抓起纸笔,立刻绘出这漫天的瑰丽庄严——
那天下山,空海拎着满满的画作,每一幅都是变化万千,栩栩如生的诸佛绘像。
这件事后来在屏风浦流传开来,空海登上的山岭就被命名为“我拜师山”;又因纪念诸佛驾云涌现,也叫“涌出岳”。屏风浦又凭添一则佳话。
空海一生的传奇故事甚多,但影响他至为深远的,应属下面这件事——某天夜晚,空海作了一个梦。当时他正面临修持的瓶颈,期待能获得深契的大法或经典。没想到梦中竟有一人,拿着一本经典走过来……
“这是你要求的经典,名《大毗卢遮那经》。它就藏于大和国(今奈良县)高市郡久米寺。”
“这是上苍的指引吗?”空海醒来后半信半疑。
空疑无用,他决定亲往大和国跑一趟。没想到竟然又是如此不可思议,这本又名为《大日经》的经典,就正典藏在久米寺的东塔。而这部经也是密宗两大经典之一,另一部则是《金刚顶经》。
空海欣喜之余,仔细拜读这部经典。却没想到,这部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经典,竟然如此深奥难解。他的自信瓦解了,他一直深信自己可以无师自通。
“不!我错了!『无上甚深微妙法』,岂能没有明师指点……”随即,他感到无力与困惑:”唉!说法者如云,哪里有真正的明师呢?”
空海竟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注:《大日经》的全称为《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毗卢遮那佛”即法身佛,一切佛的法身都是毗卢遮那佛。上面说到的这两本经----《大日经》和《金刚顶经》意义深奥,佛法真意尽在于此,得到上师许可方可翻阅。现有流言称其为伪经,实在是毁谤佛法,万不可受流言影响,生轻慢之心,实在是因为果报真实不虚。)
【矢志求法】
空海深知自己面临的困境,不仅在于无法理解《大毗卢遮那经》,还包括修持以来,经典、法器的不足,山门师承的缺乏。然而,追溯日本密教的始祖,一为修「虚空藏求闻持法」的道慈律师,一为持《孔雀经》的小角,都只重念诵仪轨,不能称为完整的密教。空海经过一番思量,认为只有到中国或印度去,才能找到真正的密教法脉传承。他于是兴起一念——「到大唐去!」
念头一动,非同小可。当时交通不便,国与国之间关系疏远,一个非官非商的和尚,如何能只身前往中国?想到这里,空海脑中闪过三个字——「遣唐使」。他双眸一亮,或许这正是唯一的方法。
当时日本天皇为促进与大唐文化、科技的交流,不时派「遣唐人员」赴唐考察。被遴选的成员都有其专精及使命,或许增加一位促进宗教交流的和尚,并不为过。但是,困难在于空海名不见经传,如何有资格被朝廷选上?
「必须得有力人士保荐,这是无庸置疑的事,但是找谁好呢?」空海念头一转,想到了他在朝廷当官的舅舅——阿刀大足。
有了腹案,空海开始打听遣唐船出发的消息。
「最近有遣唐船要出发吗?」
「去年就曾有遣唐船出海,可惜才从难波出发不久,就遇上暴风雨,幸好临时折返,否则不知死多少人。」有人这样告诉他。
遣唐船常常遇险罹难,这已不是新鲜事了;空海担心的是,朝廷会不会因此更改遣唐计划?今年还会派遣唐船出海吗?
「会的,你放心好了。朝廷引进大唐文化科技的决心不变,遣唐船就一定会衔命出发。」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空海就吃了定心丸了。紧接着,他便动身前往京都,去见阿刀大足。
「贵物,竟然是你!」
许久未见到外甥,作舅舅的几乎认不出来了。这时已近而立之年的空海,外表看起来洁净清朗,尤其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倒是阿刀大足老多了,官场的险恶,人事的辛酸,化为一道道绉纹,镌刻在他的脸上。一声「贵物」,勾起多少过往回忆。
相逢的喜悦并不长久,当空海表明来意,舅舅的表情立刻沉重了……
「去中国是趟危险之旅,你真的一定要去吗?」
阿刀大足警告空海,大海风险万端,在历次遣唐任务,遣唐人员罹难无数,所以非不得已,很少人愿意前去。
「再说,依朝廷规定,除遣唐使外,一般人员都必须在中国滞留二十年,充分吸收大唐文化后,才能回国;未留滞二十年而擅自回国者,将流放孤岛,终老一生。这是十分严厉的处罚呢!你愿意在异乡待二十年吗?」
「我愿意!」空海毫不假思索地说:「大唐人文荟萃,气象万千,只要去一趟长安,等于世界各地跑了一趟。所以不管多危险,多长久,我都愿意一试!」
空海的坚定决心感动了舅舅,得到了舅舅的应允。以阿刀大足当时在朝廷的地位,推荐一名遣唐人员,丝毫不成问题。
「好吧!异乡之路虽迢遥,我仍然祈祷有生之年,见到你平安归来。」
阿刀大足虽答应了空海,仍不断提醒他大海的骇浪惊涛,异乡之路更迢遥坎坷,他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空海平安归来。
【危险之旅】
延历二十三年(公元八○四年)五月,空海终于一偿宿愿,以留学僧的身分,登上了遣唐船。这次出海,是继续去年未完成的任务,大使仍为原先的藤原葛野麻吕。
出发前,空海曾赴九州岛宇佐人幡宫祈愿;他抱着戒慎之心,祈求一路平安。当年大唐玄奘和尚赴西方取经前,曾做得吉祥之梦:梦见莲花托足,好风扶翼,给了他十足的勇气。空海不知是否也祈得吉祥之兆?
事实上,空海从未恐惧,而是充满喜悦和信心的,他相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能的话,他还想由大唐到天竺去,一探佛教发源的圣地,一定收获匪浅。
虽然说,这一去经年,险阻重重;天伦离散,多少人为离情所苦,空海却不为所动;因为他已过惯云游的生活,环境的变迁,时光的消逝,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浮光掠影,何能影响他的心情?
于是,他从容不迫的登上遣唐船,开始另一段生命的旅程。
日本这次的遣唐任务十分盛大,共有四艘船前往中国。空海所搭的第一艘船,从难波(今大阪)出发,前往九州岛肥前国田浦港(今平户市),和其他船只会合后,再于七月六日正式出发。
第一艘船上共有二十三人,包括大使、学者、僧侣等;第二艘船上则除了判官等二十多人外,还有位大人物,即传教大师最澄。
最澄乃日本天台宗开宗祖师,而空海日后也成为日本真言宗始祖,两人都堪称日本佛教改革者;没想到早在公元八○四年,两人便在遣唐任务上相遇。
空海对最澄十分尊敬,得知他小小年纪便出家,十九岁时,就在比叡山建造草舍,日诵《法华》、《般若》等大乘经典,并得到唐僧鉴真大师传来的《法华玄义》等书,不断研讨,奠定日本天台宗的基础。二十二岁那年,他已经成立一乘止观院,备受桓武天皇敬重。
空海比最澄小七岁,最澄成立一乘止观院时,空海还是个十五岁的髫龄小子,连佛法是什么都还不懂。最澄后来登上内供奉十禅师的宝座,那一年空海刚出家,浪迹天涯,没没无闻,和最澄崇高的地位焉能相比。但空海心知肚明,地位的崇隆,并不代表修法的高低——他对自己充满信心。
这次最澄的任务和一般人不同,他是以宗教考察名义出国,所以短期内就可回国。尤其令人羡慕的是,有了这次出使的见闻,更能彰显当权派以及最澄的宗教地位。无怪乎其它人倚在船边,依依不舍望洋兴叹时,最澄的神情却是轻松自在的。
第二天,七月七日,平静的海面掀起大风浪。没想到大海的风险来得快捷,令大家措手不及。
滔天巨浪如猛兽般,张牙舞爪、漫天盖地而来;船儿载浮载沉,任由大海摆布。摧枯拉朽的力量,瘫痪了船只的航行能力;船上的人随着摇摆倾斜的船板,翻来滚去。惨叫声伴随晕眩呕吐声,都被大浪的巨吼盖过。为了维持一线生机,大家拚命抓住固定的物体,以免被大浪打入海中。
那时日本造船技术极差,据说船无梁柱,只用木皮拼凑;为防渗水,则在木皮缝中塞入海藻,一遇大浪,自然很容易解体。
空海比任何人都清楚船体结构,因为他涉猎唐书最多,也看过讲解造船技术的汉文书籍。他突然想到:「船帆处犹如人体脊骨,是最坚固的地方。」于是他狂喊着:「大家往船桅处靠拢!」
在千钧一发生死之际,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谁还管别人的安危?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空海紧抱木柱,任由风浪拍击,打得全身湿透。他想到自己过去苦修时,也曾历经重重艰险,耐尽煎熬,只要稍具定力,这点风浪又算什么!再说,这狂飙的骤雨暴风,不正透露着宇宙强悍的脉动,只要穿透这层恐惧,就能体会大自然澎湃的活力。人,就是须体会天心,达到天地人和合的境界,才能真正悟入大道。
这正是空海的使命:不管道理再深,体会再难,他也要为世人振聋聩、开智慧。空海相信,在未达成上天交付的使命前,上天是不会让他死的。
这时,最澄所乘的第二艘船已被大浪冲失得不知去向;而第三及第四艘船,则被大浪打翻,人和船一起沉入海底。相较之下,第一艘船还能在风浪中挣扎,尚未解体,已算是非常幸运了。
不久,风浪渐渐停了。第一艘船上幸存的人,这时才精疲力竭爬上船舱,检视船体。他们发现船体虽然残破,仍能勉强前行,都不禁赶到庆幸。
但是,船却失去航线,迷失在茫茫大海中。测量的仪器坏了,大家只好用目测寻找方向。就这样白天观太阳,夜晚观北极,浑浑噩噩地熬过三十天。
三十天后,船上的水粮消耗殆尽,大家又渴又饿,前途茫茫望着大海,心想若无奇迹出现,只有坐以待毙。就在这时,听到有人高呼:
「看!海水颜色不同了,陆地不远了!」
原来在江海交会处,海水颜色必起变化。这一发现,大家又鼓起生存的勇气,剎时间,欢呼声震天价响。屈指一算,他们已经在海上漂流三十四天。
八月十日,空海所乘的第一艘船抵达福建。九月一日,最澄所乘的第二艘船,也从迷航中脱险,抵达明州宁波府。而另外两艘船则人员全部罹难,船只也沉入大海。
根据近代日本人研究,从公元六三○年到八九四年,两百多年间,日本共遣唐十九次,顺利抵达者八次,其余十一次皆罹难,成功率还不到一半。
这也说明何以日本人至今仍缅怀遣唐使的功绩,要不是这些人出生入死,引进先进的大唐人文及科技,如何能推动日本文化的蓬勃发展?而空海此行的收获,更对日本文化的发展造成极大冲击。
【入唐第一关】
空海所搭的遣唐船上共有三十多人,好不容易逃过海难,千辛万苦到达大唐,大家心想,以后的身份就是大唐贵宾,应该备受礼遇。没想到船只靠岸,非但无人迎接,海防还下达禁令不准上岸。这些日本人不明所以,不仅感到失望,更十分气恼。
原来当时日本遣唐船都循两路上岸:一条从北边,绕过新罗(今韩国南部),于山东靠岸,再走陆路到达长安;一条循南方,经日本九州岛,在江苏一带登岸,也有京城派来的使臣接待。但不巧的是空海所乘的第一艘船,由于偏离航道,竟在福建登陆。上岸的地点是长溪县赤岸镇,一个闽越小镇,蛮荒闭塞,唐朝时才有汉人移入。无怪乎当地人一听说日本人来了,不了解遣唐使是什么,却想到可怕的日本海盗,于是大为紧张。
“将船上的人严密看管,不准上岸!”这是海防发出的第一道禁令。
在语言不通、观念差异下双方交涉了月余,赤岸镇的海防仍然坚持原则,不予放行。大使藤原葛野麻吕不得不放弃谈判,另谋他途。
“我们离开此地吧!将船开往福州,或许能遇到开明的州官,准予上岸。”
船于是再度启航,在海上折腾数日,于十月三日到达福州。不料当时福州刺史柳冕因病辞官,代理刺史仍是个不明就里的人。他看了藤原亲手写的入关书表,对一行人的身分仍然怀疑。
“这么拙劣的汉文,怎会出自遣唐使之手?一定是骗人的!”
代理刺史愤怒地把书表丢于地上,不予处理。
藤原一共上书三次,非但未打动州官,还惹恼了人家。州官下令封船,将船上日本人全部赶上沙滩。大家惊惶失措,开始恐惧州官下一步将采取什么行动?
这时,既着急又尴尬的藤原,只得放下身段,求助于空海。原来早有人向他建议,说空海精通汉文,文笔尤佳,书表应由空海来写。然而藤原却认为空海籍籍无名,岂能信任他?如今,情势已到穷途末路,藤原心想,就姑且让空海试一试吧!
空海临危受命,从容摊开纸,提起笔,就坐在沙滩上振笔疾书起来。没想到顷刻之间,便完成一篇绝妙好文——“高山虽澹然,唯禽兽不辞劳苦来投归;深水虽不言,唯鱼龙不惮倦困而来赴……”
洋洋洒洒一路写来,他强调这次遣唐任务,是仰慕大唐天子之德,不惜性命危险而来,所以望能惠予放行。果然,州官一看,便知文章出于高人之手,若非日本天皇派遣的使者,怎能有此功力?他立刻下令放行,且觉先前怠慢不当,理应补偿。不久,代理刺史亲来致歉,并安排食宿,大礼款待。
一篇文章竟造成天差地别的效果,真是令人料想不到!
紧接着,为安排遣唐人员前往长安,州官备好书表,命人兼程赴京,并请藤原等耐心等待。于是,大家又在宾馆住了个把月,眼看时间一日日过去,朝廷的回复却迟迟未能到达。
“人已到了中国,长安方面若不准进京,岂不太过份了!”
大家想到这一路来的波折,不免怨声载道。而大使藤原对于出发前后的际遇,更是感慨良多——
“出发前何等风光!蒙天皇赐宴,并赐被三领、衣一套、黄金二百两。犹记临行那天,天皇设宴饯行,亲自赋诗送别,感动得我涕泗如雨。当时即想,旅途再艰险也值得了,没想到今天境况如此不堪……”
言下之意,对于来到中国所受的冷淡,备感委屈。而接下来长安方面的反应,藤原也不表乐观。
然而,他却猜错了——
其实中央不同于地方。大唐皇朝对于外宾接待工作出其慎重,故较为耗时,并非故意延宕时日。当福州来者将遣唐使恳请入京书表,送至长安,尚书省礼部立即动员起来。礼部”主客司”主掌”诸蕃朝聘之事”,行程的安排、驿传、给赐等工作,总揽包办。他们尽快装饰好马车,选好前往迎接的人员,兼程赶赴福州。同时,礼部并与”鸿胪寺”密切联系,举凡入京后的朝贡仪式、赐宴安排、往来事务的接洽协调,皆交由”鸿胪寺”负责。原则上,”凡四方夷狄君长朝见者,辨其等位,以宾待之。”其周延的程度可见一斑。
贞元二十年(公元八○四年)十二月隆冬,礼部派来的接待人员到达宾馆,一时之间,骏马礼车,好不壮观!百姓都来争睹长安来者的风釆,对于日本使者更是既好奇又崇敬。
藤原等人终于扬眉吐气,放下心中疑虑,风风光光上了礼车,沿途都有朝廷人员护送接待,此去七千五百里旅程,不会再受到冷落了。
空海由于语言的便利,一路上和礼部人员聊得最为投契。大家细数日本历年的遣唐学者,提到在唐玄宗开元五年(公元七一七年)来到中国的吉备真备,他的勤学精神最是令人津津乐道。
“吉备真备在长安拜赵玄默为师,并在鸿胪寺单独求学。听说他从早到晚读书不懈,持续十七年都是如此。”
“吉备真备回国前,还将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全部用来买书;还买了许多日本没有的器物,如测影铁尺,乐器铜律管等等。”
“不只这些,听说还有角弓、射甲箭、平射箭等种种兵器,对日本贡献良多。”
礼部人员七嘴八舌,争相称颂吉备真备,当然也为中华文物影响日本,感到骄傲。
空海听后,不免提醒自己:”我既已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就该把握此千载难逢机会,切勿空手而回。”
当时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和不空、惠果之间妙不可言的法缘传承,竟然在这次大唐之旅中实现了。
【长安拜师】
往长安的路上,风景时而雄浑,时而秀逸;时而奇峻,时而平旷。果然如古人言:“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而令远来的日本人更为讶异的,是进入长安城后,看到长安城的繁华富丽……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活络的人潮,热闹的街市,谷麦山积,百货辐辏,真是富足乐利!
此外,房舍栉比,大道纵横;玊辇金鞍和七香马车,载着王侯贵族,呼啸而过,看得人眼花撩乱。
当时,长安的宗教气氛浓厚,不仅佛教塔剎如林,景教、拜火教、摩尼教等西方宗教,也随着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涌入长安。
“真是兼容并蓄,好一个国际化的大都会!”空海不禁赞叹。
抵长安不久,遣唐使藤原便动身返国。那年是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八○五年),空海住进长安西明寺。
空海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为了对长安城作一番巡礼,他每天不停地行脚古迹塔剎,和中国儒士问学究道,参加法筵讲座等。他并不急着拜师,相信因缘和合时,自然水道渠成。
这段期间,除了巡礼古迹塔剎,和中国儒士问学究道,并参加各种法筵讲座。他也接触外国僧侣,为了学习梵文及印度佛学,他在醴泉寺结识印度僧侣牟尼三藏及般若三藏,还有数名南印度婆罗门。其中牟尼三藏出身于印度首屈一指的大寺院——“那烂陀寺”,正是空海向往的佛学圣地。从这位智通古今的高僧口中,空海更为了解印度佛学。而另一位般若三藏更是远近驰名,他曾随龙智菩萨学习瑜伽,学养深厚。两位高僧对空海都极为赏识。那年,般若三藏刚译完《新华严经》及《六波罗密经》,将译文写于贝叶之上,赠予空海,可见其对空海赏识的程度。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春尽夏至,空海在长安度过数月,终于时机成熟,殊胜的因缘就要来到。
有一天,西明寺志明法师、谈胜法师来访,闲聊中谈起一人——“你到长安遍谒高僧大德,却未见此人,实在可惜!”
他们所说的正是青龙寺大和尚惠果!
“他不仅是青龙寺灌顶阿阇梨,更是大兴善寺大广智不空三藏的嫡传弟子。你想知道这段密宗传承史吗?待我们说给你听。”
于是,两位法师便从密宗的缘起谈起——
最初,大日如来于法界宫,将传法秘玺及《金刚顶经》、《大日经》两部经典,传给金刚手秘密主菩萨(也称金刚藏菩萨、金刚心菩萨、金刚萨埵)。佛灭后八百年,经龙猛菩萨、龙智菩萨一路传下去……
“直到我朝玄宗皇帝开元四年(公元七一六年),密宗传法人善无畏三藏来到中国,第二年,他翻译了《金刚顶虚空藏求闻持法》……”
“啊!就是那部经引我进入密教的!”空海欣喜地说道。
在空海心中,时光不觉回到他十八、九岁时的青涩年华。当他从沙门(可能即勤操法师)手中接过《金刚顶虚空藏求闻持法》时,万万想不到自己会为大法来到中国。现在终于明了这部经的来历,岁月悠悠,往事却历历在目啊!
“由于善无畏三藏的缘故,两部曼荼罗的密教系统才得以完整传入中国。善无畏三藏传法于一行禅师,而一行禅师于开元十五年圆寂,并没有嗣法弟子,眼看法脉就要在中国断绝了!这时,印度的不空三藏身负重任,千里迢迢来到中国,译经、传道,将正统密教发扬光大。”
这位密宗大师就一直留在中国,玄宗赐封他为帝师之尊,敕令供养……
“代宗大历九年(公元七七四年),不空恬然示寂,其弟子觉超六哲之一的惠果大师得付大法。这位惠果大师现住青龙寺,是目前密宗最杰出的觉超大哲;你好不容易来到中国,怎能不参见这位大师?”
这一句话点醒了空海。果然,密宗的主流在中国,而代表正嫡的大师就在长安。奇怪的是,他一听见惠果的名字便倍感亲切,迫不及待想见他一面。
这时,年迈的惠果已有觉知,他也在等待着什么。
这天,青龙寺正以斋食供养十方大众,热闹非凡。惠果独自端坐于厅内,一位小和尚将空海引了进来。惠果一见空海,开门见山便说:“我早知你要来,我已等你很久了。今日相见,大好、大好!”
空海这时心中的感动无以名状。“就是他了!”彷佛此生一直在寻觅的,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尽在不言中”。
不必旷日多寻了,空海当下拜惠果为师。惠果也随即对空海作初步开示,虽然他明知以空海的程度,“只证不说”即可,何需多费唇舌!“一切众生身心实相,本与大日如来完全平等,所有功德无不具足;但是却因无明妄想,遮蔽智慧之眼,故不能发现自身之光明。所谓密教之‘密’,乃指众生本身这个秘密,而非外来之秘。”
空海也回应惠果的话,说道:“大日如来之‘日’,乃除暗遍明之意,这是如来智慧之光,遍一切处,照明万有,不分昼夜。此与世间日光有蔽则障,昼出夜隐,大不相同。故说大日如来平等开发一切众生善根,这也就是我当初选择密教的原因。”
从那日开始,空海便由惠果带领,专心参悟“诸佛所秘,众生所秘”,终于勘破无明,直达真如法性。
空海日后为惠果写的碑文中有云:“波涛万万,云山几千也。来非我力,归非我志;招我以钩,引我以索。”可见师徒二人因缘相应之深,及对上师感恩的难以言尽。虽然师生之缘只有短短数月,却令空海一生受用无穷。
【青龙寺大弟子】
惠果初见空海,即对他非常器重。据说他无意中曾向弟子透露:“空海乃三地菩萨也!”可见他早知空海普门大机的根器。
空海在青龙寺进步神速,第一个月入胎藏界法灌顶坛,第二个月入金刚界法灌顶坛,到了第三个月,惠果将传法大阿阇梨的职位授与空海。短短三个月,空海完成了别人一辈子学不来的课程。
“不思议呀!不思议呀!”不止是同门师兄,连师父惠果都忍不住赞叹空海。
惠果曾私下对空海透露:“我的弟子众多,出家、在家众皆有,但都或学一部大法,或得一尊一契,无人能兼而贯之。像你这样于短短数月,即以两部秘奥坛仪印契,可谓空前。”
惠果同时说道,他目前是以“泻瓶”般倾囊相授,一来见空海根器大利,二来也因时间紧迫——
“我年事已大,不久将去,你要好好把握这段难得的因缘,将密宗发扬光大。”
除了传法,惠果还希望空海将佛经、法器等流布海外……
“我准备召画工画胎、金诸曼荼罗,请铸工造佛具,请写经生抄经,让你带回日本。”
惠果说到即作,一时之间,青龙寺内人才济济,画工、铸工、写经生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空海也竭尽所能,除了自己忙于搜集佛教文物,也托中国友人帮忙。其中越州节度使中丞大都督,主动命手下多方搜寻,不止佛教器物,连诗赋、碑铭、卜筮、医药,一应俱全。希望空海能将将这些文物携回日本,发扬光大。
于是就在那个时代,许多中国珍贵文物,藉空海传入日本,至今仍被日本列为国宝。如存于神护寺及东寺的“两界曼荼罗图”,又如在高野山“灵宝馆”所陈列的许多密宗经典,它们都属于唐代抄本,乃空海当年携带回国。在没有官方支助下,民间的动员能有如此成绩,也着实令人惊叹了。
空海在青龙寺虽有惠果师父大力栽培,却也令别人眼红;其中以同门师兄珍贺对空海最为不满。他曾向惠果反应,何必传授外来和尚密宗大法,此举对中国不利。惠果不愿多言,只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珍贺自觉无趣,对空海更加排斥;但空海无意树敌,只有多所忍让,于是珍贺内心起了挣扎。
一天晚上,珍贺梦见两个持武器的凶神,恶形恶状朝他攻击,他被吓醒,顿时痛悔得流下眼泪。
“只因私心妒意,无法释怀,招来人神共愤……”
其实珍贺也知自己不对,只是不愿认错。梦中的警示让他痛下忏悔,他鼓起勇气向空海道歉,并表示愿意作空海弟子,任由他差遣。空海立即原谅珍贺,也结束了这段同门恩怨。
一晃眼,秋尽冬来,花残叶落,又到了瑞雪纷飞的时节。算一算,空海已在惠果门下待了数月。这短短数个月,惠果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空海自觉何德何能,对师父更是感激不尽。
这天,惠果将空海叫到身边,似有大事要向他宣告。“空海,我已将大法传授给你,抄经画像的工作也已完成,你应早归故乡,流布天下,才是苍生之福,四海之幸。”
惠果说话时已气虚力弱,这位老人似乎真到了风烛残年。
“师父,我还不想走。”空海似有不祥预兆,不由得流下两行眼泪。
“不要执着!此土缘尽,你留下无益。你应将两部大曼荼罗,一百余部金刚乘法,及三藏转付之物,并供养之具,全部请回贵国,令其保存传布于大唐之外。”
“我已年老,不久人世;你无须难过,人之生死,极为平常。我俩宿缘深厚,多次相约来到人间,弘演密藏佛法,彼此代为师徒。这一世,你在西土接我足迹,我亦将东生入你之室,一切都在冥冥中安排已定,大事因缘,不可说也。”
虽言不可说,惠果其实已把因缘点破。空海这时也了然于心,只是对师父的感情仍难以割舍。
“你只要时时想到增苍生福、泰万民乐,即是在报答佛恩师德,忠于国、孝于家也。你远涉归国后,将我深法流布出去,我便心愿已了。勿久滞于此,切记切记!”
惠果的句句叮咛,声声催促着空海早日回国弘演秘法。师父这么深重地付托,空海不免疑惑此中的真意为何?师父为什么说“此土缘尽”呢?
回顾中国历史,应知惠果指的正是「会昌法难」。
唐武宗会昌五年(公元八四五年),武宗及宰相李德裕崇信道教,严禁佛教,毁佛寺四万余,下令二十六万僧尼还俗,给予佛教毁灭性的打击,史称“会昌法难”;其与北魏太武帝及北周武帝的毁佛,并称“三武之祸”。幸好惠果生前已嘱空海将密宗重要经典器物带到日本,保存下来,否则很可能毁于会昌法难,断此法脉源流。
惠果于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八○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圆寂,与空海的师徒关系只有短短数月,但这件事的影响却是跨国界、贯古今,更在密宗传承史上留下光灿的一页。
惠果走了,在众多师兄弟中,空海膺命为师父撰写碑文;于是,著名的〈大唐神都青龙寺故三朝国师灌顶阿阇梨惠果和尚之碑〉,竟然出自于日本和尚空海之手。此碑文在中国早已失传,要不是当年空海自抄一份携回日本,编入《遍照发挥性灵集》中,后人将无从考据,更难睹空海的文釆。
至于青龙寺,后来也毁于“会昌法难”,直到1980年,才在西安南方铁炉庙附近发现其遗址。一九八四年,一群日本“真言宗”信徒,合资在原址兴建“惠果空海纪念堂”,并树立“空海纪念碑”。于是,一段几乎被中国人遗忘的历史,在有心的日本人赞助下,重新被唤起,并得到推崇。提起此事,实令身为中国人的我们汗颜。
【辞别大唐】
惠果圆寂后,空海外表力持冷静,内心却潮涌着对恩师的怀念,无日间断。有一天,他独自静心念佛时,竟然看见惠果驾着祥云来到面前。
“师父!”
空海激动地叫了一声,惠果默默看了他一眼,便飘然而去;空海当下领悟,不再执着。
于是,空海放下万缘,向未来迈开大步。
“师父叫我勿久滞此地,尽快回国,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他开始认真考虑回国的可能性。
严格说来,空海从公元八○四年七月由田浦港出发,直到公元八○五年十二月惠果圆寂,不过才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距离二十年留学期限还十分遥远。虽然,他已完成留学僧该作的事,不但参得大法,还搜罗了大批经典器物,但是毕竟于法无据,贸然回去一定会受到惩处,遭受流放的命运。
“流放孤岛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切莫冒这个险。”许多人这样劝他。再说,大使藤原业已返国,要回去也没有船了,这是空海必须考虑的。困难重重,但是挡不住空海的决心。他相信该作的事,因缘必会具足,只是眼前时机未到而已。
公元八○六年一月,他的机会来了。没想到短短数月,日本又派“遣唐使”来到中国,这次来的是高阶远成。空海一听这个消息,立刻赶去见他。
空海先出示自己所搜集的经典器物,洋洋大观,令高阶远成大为惊喜,直赞道:“太不可思议了!你在长安的时间虽短,成果却不逊于他人的二十年。”
空海一见高阶远成颇具善意,便坦白说出来意:“我想尽快回国,一来将此行的成果呈报天皇,二来也想早布大法,造福苍生。”
高阶远成知道空海已具有传法大阿阇梨的地位,纵观日本国内,还无一人可与之相比,回国传法甚是必要。尤其,他更被空海的真诚感动。
“好吧!我可答应带你回去,也将向朝廷力保,为你脱罪;但是,我仍然没把握,不知天皇将如何处置?”
听高阶远成如此说,空海只有一再称谢,坦承只要能回国,任何代价都愿付出,后果也自行承担,请他勿虑。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空海十分高兴,没想到因缘之力如此不可思议,这么轻易地就为他铺好回国之路。
“来非我力,归非我志”。真到了要离开的时侯,依依不舍之情在所难免。时间虽短,空海在中国也结交了不少友人,如朱千乘等多人,纷纷作诗赋别,真情流露。空海也写诗留别,如一首〈留别青龙寺义操阇梨〉的诗中,他写道:
“同法同门喜遇深,随空白雾忽归岑;一生一别难再见,非梦思中数数寻。”
空海在异乡生死相契的友情,是如此真纯!如此难舍啊!
在长安的时日虽不长,空海的多才多艺也逐渐展崭露。他的书法造诣很高,对于篆、隶、楷、行、草等字体都颇有大家风范。其中最令人所熟知的,便是“五笔和尚”的轶事。
据说唐顺宗见壁上王羲之的书法剥落,召留学僧空海代为题字。只见空海神奇地以双手双脚握笔,再加上口中也衔着一枝笔,五笔齐落,潇潇洒洒地成了五行大字,令顺宗大为惊讶!口头褒勉之余,还送了空海一串念珠。从此,「五笔和尚」空海的故事便流传开来。
空海的书法名不虚传,对照他早期的书法(如《三教指归》),和入唐后的笔法,显然受中国书法家的影响至深。从流传至今的“风信帖”可看出,入唐后空海的笔法,结合颜真卿的骨架气势,王羲之的豪放飘逸,功力更见深厚。
即将踏上归程,空海的心境不同于来时的轻松。此趟回去,他身负重任,至少携带密宗经典二百一十六部共四百六十一卷,还有曼荼罗法器,以及密宗历代祖师转赠之物,不得有任何闪失。尤其在密宗之经书仪轨尚未传入日本的当时,这些东西更何其珍贵!而大海凶险万端,不禁叫人为之捏把冷汗。
再说,空海已承接法脉邅递的任务,回国后必须开坛灌顶,广度人天,此大愿力如何实现?也令人颇费思量。
一日,空海漫步来到海边,他遥望故乡,拿出“三钴杵”(“三钴杵”乃结合身、口、意三密的密宗法器)抛向空中,祈求“三钴杵”代为探路,保佑平安返乡。只见“三钴杵”在祥云中向东飞去,从空海的视线中消失。
【镇国护法】
空海离开长安后,所搭的船于同年四月到达越州。趁上岸休息的空档,空海又在当地搜集了不少典籍,并亲自抄写。这时他也听到最澄的消息:这位天台大师曾于一年前到达越州,在龙兴寺修习密法,并接受顺晓法师灌顶,而顺晓法师也是不空法师的弟子。
空海的船离开越州,果然十分顺利地经明州抵达日本。其间未遇见狂风巨浪,更未延宕时日,真是幸运极了!
空海抵达九州岛后,更委请高阶远成代呈一份“目录”给朝廷,上面详列这趟所携回的经典、法器,包罗万象,足见成果豊硕。他还写了上表文:“空海阙期之罪,虽死有余辜,但窃喜在有生之年请来难得之法。”
一则请罪,一则欣慰此行的成果,相信天皇若有远见,必能合理处置。
不巧的是,此时平城天皇才即位,宠妾药子和她的哥哥仲成擅权,懦弱无主见的平城天皇对空海的事始终难以决断,这时朝中出现不少异声。原因是最澄已先一年回国,也请来不少密宗经典,且最澄还在高雄山寺为人秘密灌顶。而籍籍无名的空海所引进的密宗大法是什么?有何价值?了解的人却不多。众议主张,将空海暂留九州岛,不准进京,以待惩诫。平城天皇于是降旨执行。
了解内情的人无不为空海抱屈。以空海曾到长安,而最澄却仅到过天台山来看,空海的贡献实比最澄为大;而且最澄在越州所接受的只是初步灌顶,带回的密宗经典也不多,实不应厚最澄而轻空海。
然而,话虽如此,大家却不得不承认,最澄回国后亲自上奏朝廷,自称「圆教难说,演其义者天台」,已在朝廷建立权威地位;天皇且将其所献经典,敕七大寺抄写。空海所受的冷落,已在意料之中了。
空海因此不得入京,而留在九州岛由太宰府安排住进观世音寺。这时,空海倒处之泰然;他相信,诸行无常,没有不变的人事,也没有不变的朝纲。
后来,平城天皇在位仅四年,就因病让位给神野亲王,退居平城宫。神野亲王即位后称嵯峨天皇,英明多智,对空海自有不同评价。
同年七月(公元八○九年),空海终于接到太政官符,准其入京。从此以后,他的弘法生涯进入另一新境,地位也愈形崇高,和嵯峨天皇的关系更是密切。
弘仁元年(公元八一○年),喜好书法的嵯峨天皇将皇宫内外整修完毕,由自己和橘逸势为皇城大门题署,并命空海为南门及应天门题署。书法界“三笔”之名,指的就是这三人,在当时都有崇隆的地位。
传说空海题完“应天门”三字后,有人发现“应”字少写一点,空海于是以墨濡笔,将笔抛向门额,正好完美无缺地补上一点,令在场的人大为叹服!
空海此时不仅才名出众,弘扬教义也十分轰动。有一次在清凉殿弘法时,他当场示现“三密相应”的力量:手结印、口念咒、心观想,三密加持,即身成佛。登时光芒万道,在座的天皇官员及僧侣们都只见毘卢遮那佛端坐当场,而不见空海。全场感动涕零,更相信佛法无边。
接着发生的“平城之乱”,使空海更受嵯峨天皇倚重。
原来在平城宫的药子和仲成等谋臣,不甘心就此让位,于是假平城天皇诏令企图复辟。此事令嵯峨天皇大为震惊,下诏逮捕仲成,褫夺药子官位。
未料嵯峨天皇的作法引起平城天皇不满,他下令启幸东国,和平安宫展开对峙,顿时政局陷入紧张。
“若内战爆发,百姓将流离失所,死伤惨重!”
空海为此立刻上表朝廷,愿弘演密法,为国祈福。
嵯峨天皇于是召见空海,询问用何密法可以消弭战乱?空海便为天皇说了一个故事:
“大唐玄宗皇帝天宝元年,西蕃五国包围安西城,情况危急。这时玄宗皇帝召请不空三藏举行护国法会,诵读《仁王经'陀罗尼十四》;此时,只见五百天兵自天而降,吓坏玄宗。不空于是向玄宗解释说,‘彼乃毗沙门天王第二太子独健大将率天兵前来保护安西城也。’玄宗才放下心来。随后,安西城东北突然出现神兵数万,个个身高丈余,把五国蕃兵吓得落荒而逃,于是消弭一场战乱。“
嵯峨天皇听后,立刻请求空海以“仁王经法”为国祈福。《仁王经》乃不空三藏译的《仁王护国般若波罗密多经》,是镇护国家的秘法。
空海在提振佛法的同时,也不忘结合日本神道,以顺民俗国情,这是十分圆融的作法。他告诉天皇,想迎请“八幡灵神”坐镇京城,以护朝廷;嵯峨天皇大喜,立刻下令在东寺建造“八幡宫”神社,方便空海在神社前施行大法。
果然,一场战乱很快便平息了,顺利得出人意料。
原来,在近江国(今滋贺县)起兵的平城天皇很快地便被朝廷派出的人马阻挡,在前进不得的情况下,仲成于混乱中被杀,药子伤心自尽,平城天皇从此出家,后来并皈依于空海门下。天皇未损一兵一将,百姓也未流离伤亡,就这样消弭了一场战乱。
回想空海出家时虽走避世路线,但入世弘法,拔苦利生,仍是他最大的心愿。如今机缘成熟,他决不回避。次年(弘仁二年),嵯峨天皇任命空海为乙训寺别当。空海的名声日隆,对朝廷的影响就更大了。
【当两颗巨星相会】
弘仁三年,传教大师最澄亲至乙训寺拜访空海。
在最澄眼里,空海乃是后起之秀,他能放下身段前来求教,除了表示空海的成就获得肯定,也彰显传教大师为法忘身的风范。他坦承自己对密宗的认识有限,而空海这里犹如挖不尽的宝藏;不说别的,光是典籍法器,就令他向往,所以他希望追随空海学习密教。
最澄谦逊诚恳,令空海激赏。他留最澄住在寺中,也愿将所学倾囊相授。
同年十一月十五日,空海为最澄作了结缘灌顶。
以最澄的地位,竟然拜空海为金刚上师,这件事轰动了当时日本佛教界。
但毕竟两人于显密的观念上有所差异,而最澄也并未放弃他所说“圆教难说,演其义者天台”的至尊想法,于是种下日后分歧的种子。
接受胎藏和金刚界灌顶后不久,最澄即要求更上层楼,接受阿阇梨灌顶,使自己能证得圆满佛身。空海却认为最澄未到时侯,于是一口回绝:
“再等三年吧!”他这样告诉最澄。
“三年?”最澄抛开一切追随空海,只想速成密法的念头,这下落空了。
“大师在大唐接受阿阇梨灌顶也不过短短三个月,为何我要等三年?”最澄有些不服气了。
“我在二十岁即开始修习密法,去大唐之前整整十年,沈潜在密教中淬砺身心,才能快速深入大法,并非如你所讲的只有三个月而已。”
“可是三年……我实在无法等了!”
最澄最后决定辞别空海,自己回比叡山,留下弟子数人继续学习密教。之后,最澄一直和空海保持联系,并常派弟子来借经典,空海也悉数借他。
可是,当最澄的书单列出《理趣经》时,空海却犹豫了。“《理趣经》的内容森罗万象,玄奥难懂,若由不重密宗实践功夫、只重理论的人来读,恐怕易生误解。”这是空海所担心的。但他并非看轻最澄,以最澄在天台宗的地位,他对佛教的贡献实是很大的。
《理趣经》属于《金刚顶经》的一种,由不空三藏翻译,是真正深入密乘精神的经典。内容针对人类欲望提出解答,以活用欲望达到般若智慧;却也因此最容易让人误解。纵使在真言宗的殿堂里,《理趣经》也多不公开,而由上师对弟子口授心传。
空海决定不把《理趣经》借给最澄,于是写了一封长信回复他,内容大意是希望他跳开经书,从本身内在去发掘可见的理趣、可闻的理趣、可念的理趣。只是,不管写得再有理,这件事显然令最澄难堪,最澄忍不住私下说了一句重话:“新的真言家会毁弃笔授的传承。”
两人的关系遂渐行渐远。
先前,最澄曾留下弟子泰范随空海学法;不料泰范后来却不愿回到最澄门下,而愿永久追随空海。这件事也令最澄有些难堪。
虽然,历史上的这段大师之争,起源于立场观念的不同,但却无损于两人在日本宗教界的地位。最澄于弘仁十三年圆寂,空海以“美丽的星星消失了!”道出无限的惋惜。
【投入生命之海】
密教重视实践的精神,在空海身上可说表露无遗。
与繁华的京城比较,乡间则大多是残喘于贫困与无知的民众。因而激起空海以宗教造人、造国的心志。
为达成「济世利人」的宏愿必先建寺作为救济民众的根据地,并能进一步开启众人的智慧,这乃是社会救济的第一步。
「僧侣们!为了众生的利益及幸福,走上行脚之途吧!为了世间的慈悲与祝祷、为求诸神及人类的幸福而继续行脚吧!如此才能宣扬佛道。」此为佛陀留给僧侣们的遗训。
于是,弘仁六年,空海遵奉佛陀遗训而开始他的行脚布教之旅。
对于生于斯,且在青年时期积年苦行的大龙岳、室户岬等四国的山岳及海洋,对空海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所以,这趟行脚布教之旅,空海便先后在四国地区开创了八十八个修行的灵场,其目的不仅为了永远教化当时及后世的人,同时也要引导民众达至精神上的领悟,随空海修道、苦行,以造就「知行合一的健康人」为重点所在。
由于空海当年发心行脚救度众生的慈悲,所谓「同行二人」——空海大师与我同在——的信仰至今仍流传着。自古以来,巡礼四国八十八所灵场遗迹的善男信女依然络绎不绝。即使高居庙堂之后,空海仍常常走访民间,引导众生脱离苦海。
弘仁年间,日本各地灾难不断。发生于弘仁九年的大瘟疫,造成无数人死亡。由于感染迅速,人人闻疫色变,甚至将罹病的亲人赶出家门,放火焚烧疫区,造成更多死伤。尸曝于野,无人收埋,惨不忍睹。
嵯峨天皇忧心如焚,除亟于扑灭瘟疫外,还亲抄《般若经》,并请空海诵讲消灾。空海此时也投入疫区,率领弟子照顾病患,并慰病苦生灵,传授解脱大法。空海告诉他们:出离苦难,亦无天堂;地狱天堂,不一不异,每个人只有面对人生,才能体会大道,得到解脱。
同年,赞岐国万浓池附近洪水泛滥,百姓生命财产损失惨重。直到弘仁十三年,修坝的工作尚无法完成,每到两季,百姓就要忍受田园流失、骨肉死别的痛苦;因为八十八条水道汇流于此,不筑堤修坝是无法解决洪害的。空海的老家就在赞岐国,当朝廷任命他为万浓池的修筑别当时,他欣然接受。空海除了是水利工程方面的长才外,更是悲天悯人的宗教家,所以朝廷相信他必能号召百姓,完成此艰巨任务。空海到达该地时已是夏天,若要赶在雨季来前完成工程,时间上十分仓卒。百姓们都摇头叹息:
「来不及的,不要白费力气了。多少年都如此,没有一次成功的。」
空海从不苟同失败主义,他呼吁大家站起来为生存而战:「要结束痛苦的日子,就要勇敢地付出代价。加入我们,白天赶工,夜晚赶工,五十天合起来等于一百天,怎会来不及?我也会号召天地力量,日夜不停地诵经祈福。自助天助,相信佛法的力量吧!」
空海的无私与热诚,终于感动了百姓。大家抛开一切,全心全力、日夜赶工,空海则不眠不休地诵经祈福。老天爷也帮了忙,几十天内没有下一滴雨。于是,一道坚实的弓形堤防,刚好在雨季来前筑成。
工程方竣,老天适时下了一场豪雨,八十八条水道的水汇集于万浓池中,浩瀚如海!令人不禁赞叹「人定胜天」,真是伟大的工程啊!百姓都流下兴奋的眼泪。胼手胝足,重造家园,这是最踏实的生命体验了。
空海入世的作风,也同样地展现在兴学上。原来日本藤原氏后裔藤原冬嗣任「左大臣」时,奉空海为师,对空海十分敬重。后来藤原冬嗣将「陶化坊」(今京都东寺东邻)献给空海,空海便利用这块土地兴建了日本第一所庶民学校——综艺种智院,以公费及艺能教育,造福庶民子弟。
空海于年轻时进入贵族大学,便已体会人生而不平等的悲哀。但在一般人的观念中,能为庶民兴学者,除了高官及大财主外,谁能有此能力?而空海却以出家人的身分,投入社会作出极大贡献;不仅实现了他当年出家时对父母所说的宏愿,更证明出世事业也能发挥无比影响力,扭转一般人对出家人的看法。
佛法从不逃避现实,空海所信奉的密教更教人投入生命之海,体会那最真切的自性的呼唤。
在政治上,有鉴于近百年来,朝廷常为争皇位而流血,空海于是大胆劝请嵯峨天皇禅位。
「皇位乃暂时之幻象,为杜绝血腥,安定朝政,造福百姓,恳请放弃皇位。」
嵯峨天皇聆听空海说法多年,心境早有转变,在多方衡量下,他接受了空海的建议。
弘仁十四年,嵯峨天皇将皇位让给皇太弟,改元天长,是为淳和天皇。
淳和天皇天长年间,各地纷传旱象。空海因屡次祈雨有功,被任命为「大僧都」。这时,距他回国已二十多年了,二十年来,为增苍生福祉,国安民乐,他已竭尽心力。虽然获得至尊地位,但名利一直非他所求。
这时空海自觉年事已高,是该归隐的时侯了。
【回归高野山】
「当年由大唐回国时,曾以大愿力掷出三钴杵,三钴杵落于何地呢?」这个问题时常萦绕在空海脑际。其实三钴杵落于何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身口意三密结合所发的大愿力,是否能助他觅得理想的密宗道场?也许「三钴杵」所落之地,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早在弘仁年间,空海就开始留意寻找道场。
好不容易他在纪伊国(今和歌山县)伊都郡南方找到一处「四面高岭,人踪蹊绝」的「平原幽地」,回想入唐前自己也曾经来过,如今感到格外亲切——这里就是高野山。
弘仁七年(公元八一六年),空海上表朝廷,提到「南至南海(纪伊水道),北至日本河,东至大和国境,西至应神山谷」的高野山,是他想开发作为道场的地方,「望请赐此空地,早遂小愿」,他愿「四时勤念,答施雨露。」
朝廷很快便遂其所愿。空海不久便接到太政官符,准其自由开发该地。
七月,空海命弟子泰范、实惠等人先行上山,开辟道路,搭建寮棚;随后空海也离开神护寺,登上高野山。
传说空海进入高野山时,高野明神带着一白一黑两条小狗显灵。高野明神乃镇守高野山的山王神,他亲向空海表达奉献此山的诚意,并愿庇佑他在此弘法。随后两只小狗还为空海带路,顺利进入深山。
由于这段传说,至今入山朝圣或观光的人对高野山上的狗都十分敬重,不追逐或戏弄他们。
为了建筑佛寺伽蓝,空海做了七天七夜法事。施工期间,他不经意遥见一棵松树上竟然挂着「三钴杵」——
「啊!三钴杵果然落于此地。」
他暗自欣喜,自己选对了理想的弘法道场。高野山上除了佛寺伽蓝,还有耸入云霄的多宝塔,塔上系有风铎,朱轩红栏,铃声悦耳,宛如人间仙境。
从此之后,空海常在高野山上流连忘返,而天皇却不能失去左右手,一再下诏催促他回京。
淳和天皇即位后,空海被任命为「大僧都」。不料十天后,他竟提出辞呈:「空海自弱冠至知命之年,皆以山薮为宅,以禅默为心,不经人事,不耐烦琐……」他的心中只有高野,没有权位。他一心想归隐高野山,但天皇坚决不准。
又过了几年,直到空海近六十岁时,才以老病为托辞,请归获准。
此时,空海才真正能享受叶落归根的自在。综观他的一生,二十岁前勤于学业,为了求学早离父母;二十岁后浪迹天涯,为求大法飘扬过海;直至回国后,渐受朝廷倚重,但也为弘法利生而忙碌奔波,甚至一肩挑起国家百姓的福祸。唯有退隐高野山后,「华枝春满」,才是丰收的时刻。
有一日,他突然心血来潮,提笔写道:「三界狂人不知狂,四生盲者不识盲;生生生生,生之初为暗;死死死死,死之终为冥。」
他已证得生死圆满,从此不再多言。
日本承和元年(公元八三四年)十一月十五日,他召集弟子,告诉他们自己将于明年三月二十一日圆寂。
「高野山由真然禅师继承,东寺由实惠禅师继承,弘福寺由真雅法师继承,神护寺由真济法师继承……」他从容地交代后事,平静如常。
日本承和二年(唐太和九年、公元八三五年)三月后,他渐渐不吃不喝,直到二十一日寅时,于禅坐时,安详地坐化。这时,不少百姓站在白雪遍地的高野山上为他送行,久久不散,弟子们齐诵弥勒菩萨名号。
一位伟大的宗教家、书法家、诗人、画家、教育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高野山上悲伤的群众,或许在想到空海的遗言时,能感到一丝慰藉——「我离开人间后,将前去弥勒菩萨所在之兜率天宫;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必随弥勒菩萨重返人间。」
人的一生,不论久暂,在宇宙无限的时空长河中,皆只不过是一瞬而已;但是,慧命的承传,却将剎那化为永恒,代代传衍,绵续不断。
公元九二一年,日本天皇追谥他为「弘法大师」。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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