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五 第二则 赵州至道无难之上
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五 第二则 赵州至道无难之上
——献给佛源老和尚(五)
第二则 赵州至道无难之上
这则公案与上面对这个公案的评唱,可以说是一环扣一环,非常的紧密,为什么?这里说了,不落心机意识情想。不落这些东西,赵州这则公案也就是让我们用功的时候,不要落在心机意识情想里面。不要去分别计较。
先看垂示:“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时黑。”我们有没有这个感觉,乾坤很小啊!为什么乾坤小?用雪峰祖师的话:“把世界、虚空抓过来,搓搓搓,揉揉揉,揉得小粟米那么大一点,放在大家面前,大家还看得见吗?认得这个是什么吗?”云门寺方丈寮里面有这一幅对联:“两手将山河大地捏扁搓圆,捣碎了遍洒虚空,浑无色相。一棒把千古业魔打死救活,唤醒来放入微尘,共作道场。”砸碎了,捏捏揉揉,多自在啊!
说乾坤无量,整个宇宙无量无边,但是,宇宙无量无边还是我们一个念头嘛。我们心里面无穷无尽的念头,宇宙这个念头、乾坤这个念头算什么一个东西?大家想一想,既然宇宙、乾坤都是那么一点点,那么日月星辰还有吗?没有了,就一时黑了,分别心不起了。我们经常会处于这种状态下,无量的过去归于寂,无量的未来处于寂,只有现在这窄窄的一条缝,或小小的一点,只有它在闹,能把它也归于寂,岂不天下太平!
“直饶棒如雨点,喝似雷奔,也未当得向上宗乘中事。”在禅宗里面,明心见性是目的,而棒喝只是手段。没有契入心性,证得菩提,那种种手段只是摆设而已。在禅法普行的唐宋时代,很多人都会玩棒喝,但并未明心见性,所以圆悟祖师会作如是之说。另外,无明和菩提它是“这个”的两面。你看这个是无明,恰恰就是菩提;你看这个是菩提,恰恰就是无明。我最近在成都说:“有的人经常犯愚痴,我在讲庄子的《齐物论》:大知闲闲,小知间间。老子《道德经》里说:大智若愚。真正聪明的人,你看他傻乎乎的。“面带猪相,心里瞭亮”,越是傻乎乎的人,他是很聪明的人。有的人很聪明,你看他眼睛滴溜溜的转,嘴上也是巧舌如簧,就是在他买弄他聪明的时候,就是他愚痴现形的时候,往往是这样,一点没有错。那么怎样把这个聪明和愚痴分清楚,看得明白。所以,祖师要“棒”、要“喝”。“直饶棒如雨点,喝似雷奔啊!也未当得向上宗乘中事。”因为这是闲家当,因为这个是手段,手段和目的未必合拍。我们想一想,同样的学校里面,同样的老师教,大家一样的上课,有的人得了100分,有的得了0分,为什么呢?他们的根器和资粮不一样,何况面对着无上的宗乘之中事。
“设使三世诸佛只可自知,历代祖师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诠注不及,明眼衲僧自救不了。”这里对禅是大加赞叹,是非常非常尊贵的。如果不把那个尊贵性看到,不然今天一个活佛来了,明天一个上师来了。今天要给你传个什么咒,明天要给你传个什么法。大家就急乎乎的跑去受灌顶了,这个去礼拜,那个去供养的,自己就没用了。要知道我们禅宗里面,象圆悟祖师说的,不管你怎么样,都要知道有向上的这么一个宗乘中事。在这个地方,设使三世诸佛,也只许他自知,历代祖师要全提是提不起来;藏经楼里面所有的经律论三藏都把它说不清、道不明的——诠注不及嘛;明眼衲僧,当然是指开悟的,明心见性的,对不住,你还是自救不了。我们看到很多明眼衲僧都是“自救不了的”。大慧宗杲冒犯了秦桧,一样的充军,把袈裟给剥了,穿俗家人的衣服,充军到衡阳,最后又贬到梅州。憨山大师触怒了万历皇帝,也是发配到雷州。紫柏大师为了救憨山大师,直接上书给皇上,结果被锦衣卫去升死在监狱里面。虚云老和尚在云门事变的时候,大家说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一样的打的遍体鳞伤啊。
前几天,云门寺出去的一位师父打电话给我,“冯老师,你在云门寺,一定要请老和尚演法啊!请他讲《地藏经》啊!”我说:“为什么要请老和尚讲《地藏经》?”“他是地藏王菩萨嘛!”我说:“你听谁说老和尚是地藏王菩萨?”“很多人都说他是地藏王菩萨。”我说:“我怎么不知道老和尚是地藏王菩萨呢?”他就说:“那你说老和尚在哪里?地藏王菩萨在哪里。” 我说:“地藏王菩萨是在地狱里。”他说:“你胡说!地藏王菩萨怎么在地狱里面呢?”我说:“地藏王菩萨他自己说的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王菩萨不会骗众生,到天上极乐世界去享福啊!对不对。”他说了半天说不清楚,“算了,不跟你说了。不过,你一定要请老和尚开示。”我说:“我跟老和尚在一块最多聊点家常,在一块经常是无话可说的。”老和尚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包括身边的侍者、包括明向大和尚,除了谈点工作,没有多话,没有多语,没什么可说的,无话可说,真正叫无话可说。就在这无话可说里面,我们就要通消息,就要看到无话可说后面还有东西在里面,还有秘密在里面。当然,这个秘密也不是秘密。所以,我们要自具法眼,能看到这个后面的因果,要看到这个里面的无上的佛法,无上的禅机。
“到这里,作么生请益?”到了这个地方,我们如何向老和尚、老菩萨请开示呢?“道个佛字,拖泥带水!道个禅字,满面惭惶!”为什么赵州老和尚说:“佛之一字,永不喜闻,念佛一声,漱口三天?”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是看见这些学佛的一肚皮的经论、一肚皮的佛法,还是陷在“佛所说法”的圈子里面原地踏步,还没有跳出来进入“即非佛法”的地带。你如果知道了道个“佛”字,拖泥带水;道个“禅”字,满面惭惶。那么,你就出来了,你就从“佛所说法”到了“即非佛法”,然后,你才知道“是名佛法”。那个时候,念个“佛”字、念个“禅”字,理所当然口吐金莲,眉生毫光,多光辉啊!所以,我们要看这个次第,要把这个感觉翻过来复过去的看,一定不要让自己拖泥带水,一定不要让自己满面惭惶。
“久参上士不待言之,后学初机直须究取。”对久参、老参上座,我们一说,大家相视一笑,心心相印。象虚云老和尚到云南腾一冲,看到那个老比丘在修路,他就去打招呼。但那个老比丘根本不理他,只管自己运土修路。虚云老和尚说:“哎,这人太怪!”你修路,我也陪着你修路;你打坐,我也陪你打坐;你弄饭,我也陪你弄饭。你把饭弄熟了,我就拿碗弄一点,大家吃。干了半年,那人才问他:“你这位师父不错啊,哪里来的?”“我是高旻寺来的。”“我也在高旻寺来的。”“你是哪年去的”“我是那年去的”“哎哟!我也是那年去的”“你在那个寮房?”“哦!我也是那个寮房。”一起住了多久?一起住了三年,居然互相不相识。这个就是道者的用心处。所以,“久参上士自不待言”,是用不着多说话的。但是,“后学初机直须究取”——我们后学的人就要恭请善知识开示,还是需要心意识参,到了心意识参毕业了以后,我们就要离心意识参了。所以,我们说参禅打坐、学经学教还是有次第,有基础的。就象我们社会上的学校,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博士生,最后自己当老师,这个过程要完成的,不完成就不圆满。但是,这里的风光和我们的目的一定不能忘记。我们到庙里面来干什么?我们到禅宗祖庭来干什么?所以,我们的定位就是破参,就是明心见性,决不能把这个放松,不能把这个忘记。
第二则公案的垂示先给大家做了一点交待,现在就看正文。
举赵州示众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州云:“我亦不知。”僧云:“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州云:“问事即得,礼拜了退。”
这则公案难度很大,非常的精彩,我们在这里好好地感觉一下整个公案的缘起,公案里面的波澜。这里是波涛汹涌,机关密布,杀气腾腾。怎样在机锋往来之中,看到禅的精彩,看到赵州老和尚其中高妙,这则公案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佛学院的同学都知道,因为你们学了《信心铭》,赵州老和尚在他的语录里面大概有七八处都提到了《信心铭》的语句,就是“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这句,起码就有三处或四处用做他的禅机的提持。“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我以前讲《信心铭》的时候提到过,至道不难,小道难,学门手艺很艰难,现在要考一个驾驶员的驾驶证,都要过五关斩六将,艰难得很。高中毕业考大学,你看要考清华、北大,要考复旦这些难不难?很难,要做成一件事很难。但是至道无难。为什么至道无难,而人们、众生又难以进入大道呢?原因就是后面四个字——“唯嫌拣择”。老佛爷也说过,历代祖师也说过,佛法现现成成,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我们本来就是佛,在妙法莲华经里面、在华严经里面、在圆觉经里面都谈到这样的道理,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佛呢?就是因“拣择”二个字把我们隔在一边了。
作为一个人而言,我们是大自然的产物,我们天然的与宇宙自然是一体的,所谓天人合一嘛。我们的万缘具足,一切缘分都具足。你想,没有父母有我们吗?没有地球有我们吗?没有太阳我们怎么过日子?没有空气我们怎么呼吸?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眼耳鼻舌意,没有色身香味触法,哪有我们现在的种种感觉?这些都是一切具足,一切现成的。但是为什么不能成佛呢?就是“拣择”二字上,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我执。因为这个“我”的存在,就把这个本来浑然一体的东西一分为二。用唯识学的话来说,本来这个阿赖耶识大家都具有,山河大地和我们的根尘识浑然一体,但是,“我”这个感觉一起来,就把世界分成了我和非我,我和非我就是见分和相分,见分里面又还得分为自证分和证自证分,那个多麻烦。就是这个“我”的念头一动,你就从净土落到了凡尘。这个念头一动就是拣择。
这里说“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们看赵州老和尚的这些语言,尽管是一千多年的老和尚说的,现在的逻辑学、语言学需要厚厚几大部来阐述的,就用这几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就这么几句话,就可以概括一切语言、文字的模样。语言是什么?言有所指。这个是茶杯,这是佛像,这是张三,那是李四,这是书,这是教室,那个是什么花,什么草。语言有针对性,它是一个概念,要说明一个对象。正是因为我们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固定的对象上,那么我们的注意力和具体对象,就在浑然一体的无分别的状态中被隔离出来了。有能就有所,有我所思,就有我所思的内容,有我所想,就有我所想的内容。我要干,就有我要干的事。我是一,事是万,于是就陷在万法纷纭之中,不得自在。
语言本来就是拣择,它从浩瀚的,森罗万象之中选择一个东西出来进行表达。思维是需要是清晰性,但是思维越是清晰,那么我们的思维就限死在一个具体的事物之中,而与大道割裂。所以这个是个矛盾,一方面我们要得全体,但是我们又要专一,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说这个是茶杯,我拣择了这个茶杯,塑料茶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放在了我的心里面。比如在坐的这么多师父,我不注意在看具体的一个人的时候,我是尽收眼底,所有的场境都在我的心里面,但是每一个人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是我的注意力放在大和尚身上,那么你们其他的人,就在我的关注之中暗淡下去。比如我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师父身上,大和尚的形象就在我的心里暗淡下去,另外一个师父就清晰了。注意力,我们的分析力、观察力就是顾此失彼啊!顾此失彼是人的认识的必然现象,我们怎么解决这样的麻烦?
赵州老和尚说到这的时候,他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大家都想明白嘛,想问题的人,都想把问题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话要说得清楚明白,搞科学研究的,能够把自己的工作弄得稀里糊涂、不明白吗?那不行的。为什么赵州老和尚要说:“不在明白里”呢?这个就是一个问题。我在讲庄子的大宗师时,就谈到了一个知天之所为,一个知人之所为。天之所为是一个范畴,人之所为是一个范畴。知和不知是一对关系。前天讲德山吹烛的这个公案,龙潭和尚面对德山 “外面黑”的踌躇,“呼”一下把蜡烛吹灭了,这个明暗交替间是什么?明就是我们这个意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暗就是我们不明白,不清楚。如果我们把这灯全关掉,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就失去了眼睛的分别能力。如果我们在真空里,没有空气,那其它的人说话,我们也听不见,就失去了耳朵的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又是什么意思?下面,随着圆悟祖师的评唱的展开,我们再具体说。
“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作为我们人类都要想思维清晰,理性发达,好搞科学研究。如果一个人生活得稀里糊涂的,还算一个人吗?人们都需要聪明伶俐,能不能把这个聪明伶俐放下?我们现在科学技术不得了,了不得,能不能舍得把这个科学技术放下?可能谁也放不下。我有文化,我把文化放下;我有聪明,我把聪明放下;我有才干,我把才干放下。真正说到这个放下,谁放得下?都觉得这个是宝贝,不愿意放下,都很护惜这个东西。但是赵州老和尚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我就不像你们要明明白白,当然也不是要糊里糊涂,而叫“不在明白里”。这个在逻辑学上来说是有语病的,所以这个僧人——可能是学经教的,学因明的。于是很利害的就把赵州老和尚语言上的矛盾就抓住了:“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你知护惜,就是明白。你既然不明白,就连护惜都没有了嘛,还谈什么护惜呢?所以你这个语言有毛病。
赵州老和尚说:“我亦不知”——我也不知道。前面是 “老僧不在明白里”,后面是“我亦不知”。这位来问话的师父不得了啊!就说:“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你既然不知,你为什么要说你不在明白里?你是知道你不在明白里,对不对啊?所以说你那个“不知”不成立。就象宋朝有一位当官的问大慧宗杲禅师,他很伤心的说:“哎呀!老和尚啊,我好多同僚他们在你面前都开悟了,我都跟了你十年了,还不能开悟,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笨。”大慧禅师就说:“你知道笨的那个东西笨不笨啊?你知道你笨,好,知道笨的那个东西他笨不笨?”话音刚落,那个官员一下就有所感觉。那么反过来,赵州老尚这段公案和大慧禅师的这则公案是反的。“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赵州老和尚不跟他啰嗦,“问话问完没有?问完了吗?磕个头,出去!”这些风范跟咱们老和尚非常相近,我们老和尚经常都这样,“有什么事啊?没事出去!”下面就看圆悟祖师的评唱,因为前面的公案,我不能讲得过细了,讲得过细,评唱就没有话说了。
圆悟祖师评唱说:“赵州和尚寻常举此话头,只是唯嫌拣择。此是三祖《信心铭》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个前面刚介绍,大家应该都熟悉了。“才有是非,是拣择,是明白。”是非,那天我也说了,我们人生下来就有是与不是这么一个天生的判断能力。这个是爹,那个是妈;这个不是我爹,那个不是我妈。对不对?是他爹他妈呢,那个小孩就要他抱;不是他爹妈呢,那个小孩就不要他抱。人都天然有那个是非心的。你把奶水送过去,他就知道吃;你把药水送过去,他就知道不吃,他要哭。小孩子也有是非之心,他有判断,是非就是判断。非此即彼,这个判断跟着就是取舍,我要取什么?我要放弃什么?“才有是非,是拣择,是明白。”我们在取舍的时候,谁不明白啊?见人民币,谁不愿意伸手啊?见了权利,谁不愿意伸手啊?见了麻烦,谁不愿意躲啊?肯定躲啊!面对祸事,那跑快一点,我都要躲。见了好事,我也要跑快一点,有利益多舒服,多划算。大家都明白这个,大家都在取之无误,大家都在这是非之中,在拣择之中。所以,有人问我:“冯老师,什么叫命?你帮我算算命。”我说:“这个命不用算。”为什么不用算呢?你今天面对着事,每天你都有所取舍,都有拣择。你把百年来所取所舍的事,用三万六千日把它串成一条线,就是你的命。我们想我们的命去哪里找?为什么佛教经常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叫你行善积德呢?他取的是“善”,舍的是“恶”。“善”系到一个线上,他的因缘肯定好,他种花不种刺嘛,他种了善因嘛,所以,他一辈子的命运肯定好。这个“取舍”就是构成我们命运的根本要素,你要去贪污,你要去腐化,那么等着你的肯定是监狱。你要去抢银行,你要去杀人放火,你取了这个,你不到监狱里面去,还会到天堂里面去玩啊?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上面说的这些还只是在世俗因缘上说,“才有是非,是拣择,是明白——才恁么会,蹉过了也。”我们要在世俗因缘上向佛法靠近。一般人都是在凡夫的角度上去理解这个拣择,这个明白,不理解赵州老和尚里面所说的拣择、明白。为什么呢?“铰钉胶粘,堪作何用?”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老是附属在色声香味触法里面,跟着光景动,跟着光尘动,跟着声尘动。外面一个什么响动,我们的警觉性“哇”那个脑袋一下就晃过去了,看有什么好事,或者看有什么坏事。如果这样去取舍,这样来认识拣择,那没有作用的。“州云:‘是拣择,是明白。’如今参禅问道,不在拣择中,便坐在明白里。”这个非常要命,为什么呢?现在面对学佛的人,我也见了不少,今天念佛,明天修净土,后天参禅。再后天,西藏的上师来了,他又跟着活佛去跑。有的说,我们学了一些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都不科学,我们要学科学的佛法,于是乎,又跟着日本的佛教去玩些文字游戏,考据功夫。一会说大乘都是非佛说,只有南传佛教才是老佛爷真正的、原汁原味的佛法,于是你又到东南亚去留学吧,都在拣择之中。很多学佛的人,今天说:“那个善知识来了,了不得。”那个耳朵马上就凑过去了,腿也凑过去了,膝盖也凑过去了,都是在拣择嘛。
有的人呢,他认为自己明白了“啊!我已经悟道了,我已经通达经教了,已经破参了!”——他坐在明白里。我也遇见有些人对我说:“冯老师,我好像也悟过,欢喜了一段时间,但是这段时间怎么又烦恼起来了呢?我以前悟得不起作用了呢?”我说:“你那个悟,不是真悟,是假悟,是一个光景,是理路上的。”因为我们的念头有时候也是清楚、明白的,哎呀!通达经教,不管是中观的、唯识的,包括禅宗的公案,一下弄通了,心里面透亮,很舒服。那个是第六识里面的相似觉,并不是究竟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比量中的一个感觉,是第六识的光景。那个错了吗?也没有错,你是看到了。但第六识的念头是来来去去的,你这个清静的念头一落下去,污浊的念头一起来的时候,烦恼的念头起来的时候,你没有力量了。哎呀!完了!又去寻找以前悟的那个东西。这个可靠吗?不可靠。为什么呢?就象我昨天说的念头做不了主,下一分钟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做不了主的。下一分钟你说什么,你也做不了主。我想念念清静,你能念念清静吗?我想念念是佛,能念念是佛吗?念念菩提,念念般若,能念念菩提,念念般若吗?那个是吹牛。所以,是拣择,明白。一般的人,世间的人或者是修行的人,都会落在这两端里面。
只有赵州老和尚,他在这两端里面抽身而出,他不在住这里面。所以他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汝等还护惜也无?”你们到底觉不觉得可惜呢?对这个非常珍贵、非常了得的明白,你要把它放下。你放得下,放不下?圆悟祖师这里面又说:“汝诸人既不在明白里,且道,赵州在什么处?”当然,我们很多人经常也处在不明白里,小学生对中学的课本,他就不明白,对大学的课本,就更不明白。外面的人对庙里面的师父不明白,庙里面很多人对老和尚也不明白。这个都是一层一层的,一地不知二地事,这个也是必然的。那么,大家既然不在明白里,“且道,赵州在什么处?”赵州不在明白里,他又坐在什么处呢?这里面又说:“为什么却教人护惜?”护惜个什么呢?护惜我的知识,护惜我的聪明,护惜我的伶俐,是这样吗?好像也不是。这里,圆悟祖师又举他的师父五祖法演老和尚,他说:“五祖先师常说道‘垂手来似过尔,尔作么生会?’”你看我们老和尚经常拄着一根拐杖,弓着个背,走到殿里面,东瞧瞧西看看,他又不吭声,那香灯师过来接驾,他又不吭声,走了。有的时候,走到这间寥房看一看,那间寥房里面看一看,他也不说话。象这些举措,象老和尚这些,我们怎么理解?所以说五祖老和尚也是这样说:“垂手来似过尔,尔作么生会?”我就这样把手放下,走到你面前来,你怎么理会啊?这里就有玄机,而且妙不可言。
垂手在这,到底什么意义?在唐末五代的时候,经常有一句话:“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当时有一位禅僧问老和尚的时候,那位老和尚就回答:“你今天来问我是什么意?当年二祖见达磨是什么意?今天你来见我又是什么意?”这个公案很贴切的,我们去看古人的公案,天天看古人参,参的很热闹,我们也到老和尚那里去参一参,把自己放下,把自己的畏惧心、恭敬心,什么心,什么心全部放下,就是我要问道,我要问禅,我要破参。以这样的勇猛心到老和尚面前去试一试。但是作么生会?你又凭什么领会这里面的东西呢?
“且道,作么生是垂手处?认取钩头意,莫认定盘星。”什么叫钩头意?我们看钓鱼的,给你下了个饵,把鱼钩一弄,鱼上钩了,钓起来了。称盘星是什么呢?称你的重量。当年,苏东坡到咱们云门宗的一个祖师——当阳玉泉寺的承皓的老和尚那里去。他是当官的,穿着便衣去,但被老和尚看出来了,马上就问:“长官高姓?”就是请问尊姓大名?苏东坡说:“我姓秤,是专门称天下老和尚舌头的秤。这个老和尚就猛喝一声,然后就说:“请问这一喝重多少?”你给我称一称。苏东坡就哑口无言了,就败在承皓老和尚的手下。我们也经常有眼睛挂着秤杆的。今天一个人来,打量一下,这个人有道气没道气,这个人是富贵还是贫贱,是当官的,还是贫穷老百姓。我们天天都揣着一杆秤,在称量别人。但是,我们有没一杆秤来称自己呢?称自己的道行,称自己的修行。怎样称自己?定盘星又是什么?我们怎样认准自己的定盘星?但这里面又叫“莫认定盘星。”莫认定盘星又是什么呢?就是不称。前面说了,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你不识取钩头意,你就不会上钓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鱼就为了那点饵料嘛,就上钩了,上钓了,就完蛋了。要把这个称量的拣择心,分别取舍心放下。
到了这里,圆悟祖师话头一转,就转到问的这问师父头上了:“这僧出来,也不妨奇特。”赞叹了这个问话的僧人。如果不是这个师父来问话,就不会引起赵州老和尚这么精彩的公案。所以,这次问话,本身他是很有水平的,也是一个老参。“捉赵州空处,便去拶他。”你想,敢拶赵州老和尚的天下有几位?现在有谁敢到咱们老和尚这里,来拶一拶我们佛源老和尚?可能就谁也没这个胆量敢去拶他。怎么拶?“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你既不明白了,你都稀里糊涂的,那还谈什么护惜不护惜呢?你就不会有这些心理了。有这个心理,你就还在明白之中呀。对不对?
但是,“赵州更不行棒行喝,只道:‘我亦不知。’”冷冷冰冰的。这个僧人就象一个什么呢?打个比喻,他就跟猎犬一样的,东闻闻,西嗅嗅,要找你的破绽。看见你哪个地方有破绽,就象武功高手一样,他就一剑刺过来了。但是,赵州老和尚就无破绽“我亦不知”,推的一干二净。有些人来参老和尚,包括老和尚去年住院,在广东省人民医院住院,中国社科院的来了一些研究生,宗教研究所的,就问老和尚:“老和尚,你是当代高僧啊!虚云老和尚下面硕果仅存的大禅德啊!我们今天向你请教一点禅宗里面关键的问题。”然后就提了几个问题。老和尚就说:“你们的问题太高深了,我不懂。”这些人全傻了,那么了不起的老和尚,几十年名头在外,这些问题你老人家怎么会不懂呢?他们才真叫不懂,老和尚把真正的禅给演示了,但他们在当面错过。在方丈寥里面很多人,特别是老和尚身边的侍者,经常看见这些场面。
明乾法师、明建法师是经常看见老和尚这些作为的,二位法师经常带一些中国佛学院的同学来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也经常用“不知道”、“我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来演法。并不是老和尚不知道,老和尚知道他是来问禅的,我就以本分手段来接待你。如果要跟你说经说论,跟你谈那个,他就不是老和尚了。只有二流三流的这些禅僧,他才给你谈玄说妙,谈玄说妙不是老和尚的本分。所以圆悟祖师在这里就赞叹:“若不是这老汉,被他拶著,往往忘前失后。赖是这老汉,自有转身自在处,所以如此答他。”
圆悟祖师是当时天下第一流的宗师,是最棒的,没有超过他的。他才把赵州老和尚的机关看破。所以说,如果是其他的人,被别人问的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你自己说话有矛盾,你既不在明白里,你为什么又不知。你既然知道你不知,你还说你不在明白里啊?没那个道理啊。对不对?所以,赵州老和尚,他有转身处。什么叫转身?这个就是禅宗里面很要命的问题。我们看鞭螺旋,如果不鞭它,驼螺就倒在那。如果鞭子抽得猛,它就“呼呼”的一转,转起来了。鞭子抽的越有劲,转的速度很快,它就定在那里不动一样的,那么这个就叫转身。转身就是从当时所设的机和境里面抽身而出。
他转身,他得自在处,是他的自受用。他通过他的自受用来接引来参学的人,来启发这些来参学的人,“所以如此答他。”“如今禅和子,问著也道,‘我亦不知不会。’”古代有这样的人,宋朝的时候,也有一些老参,别人来问他的时候,“哎呀!我不知,我不会。”现在的人,有些也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就象一指禅公案中的那个小童子。他模仿他师父,“如何是佛”,也手指头一举,这个就是鹦鹉学舌的那个东西,自己并不会。“怎奈同途不同辙。”好象是同一条路上走,但所乘的车不一样,车所留下的辙印迹也不一样。
“这僧有奇特处,方始会问:‘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所以这个来问话的师父也是一个高手啊!不是一个简单之辈,不然就不会抓住老和尚的痛处、短处,一追到底。“所以更好一拶,若是别人,往往分疏不下。”如果是其他人被这个师父追问,肯定手忙脚乱,不知所云了。“赵州是作家,只向他道:‘问事即得,礼拜了退。’这僧依旧无奈之老汉何,只得饮气吞声。”大家想一想,当我怀着一肚皮的问题,正在兴头之上;又好象我已经大胜了,把你打得大败。突然那个对象消失得无踪无影。再如我追一个猎物,马上就要把它扑获到手了,落网已经把它网住了,网住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好象有了隐身术一样的,当时好失落,好懊恼啊,所以只得饮气吞声。这里面就是真正禅师的风范,所以,圆悟祖师在下面就说:
“此是大手宗师,不与尔论玄论妙,论机论境,一向以本分事接人。”被圆悟祖师恭维为大手宗师的人并不多,真正的大手宗师他不会跟你谈玄说妙的。所以以前有句话:皇帝老子不言权,亿万富翁不言钱;老将军不谈兵;老和尚不说禅。这是以前丛林里面的话,他都到了那个份上了,他又不是中学生,还给你做数学难题,还给你玩点脑筋急转弯啊,他没那个雅兴,也没那个必要。更不会跟你论机论境,跟你争辩。当然,西藏要辩经,我们中国在南北朝和唐朝初期的时候,也有这个督讲制。一个法师在上面讲经,另外一个法师专门给你抓漏洞,与你唱对台戏,跟你提反面意见。这样相互的责难,以提高大家对佛法的领会。但是,真正过来的人,他还去谈这个吗?当了教授,他就不会去玩中学的课程,大学的课程了,他就不会再跟你玩这个了。他只是以本分事接人。所以,我们现在看老和尚,他是不是以本分事接人?他还登台升座给大家讲华严经,讲法华经,讲这部经,那部经吗?不,他已经退休了,不需要说这些事了,只以本分事接人了。所以,什么叫本分事?我们一定要明白。
但佛学院的同学,该学的还是要学,该问的还是要问,这是你们的本分事。常住的师父,该做什么也要做什么,这也是各个的本分事,这个是在事相上的本分事。但在明心见性上,在道上仍然还有一个本分事,就千万不要放过,一定要把这个牢牢的盯紧。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赵州老和尚经常说:“相骂饶尔接嘴,相唾饶尔泼水。”总之,赵州老和尚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管你怎么弄。你骂骂骂,随你骂;你要吐我一脸唾沫,我连抹的雅兴都没有,对不对?就要有这样的胸量,为什么呢?人间的是是非非,谁不说得清啊!庄子《齐物论》对是非就有很精彩表述:什么“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什么“此亦一是非,非彼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什么“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等等之类的。
我们这个脑袋是个魔术师,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缺点也是优点;丑也感到很漂亮,对不对?一下成了仇人,再美的人,看见了也是一个妖怪,都是个魔鬼。他做的任何事情,哪怕是件好的事情,都是阴谋诡计,都是造地狱孽。为什么呢?感觉变了。所以我们说,论机论境那个不行,一定要修为到“相骂饶尔接嘴,相唾饶尔泼水”。学中观的都知道,一切语言文字皆为戏论。在真正的佛法里,那有是非啊!哪有这些闲家俱?没有这些闲家俱的。所以我们平常面对这个是是非非的时候,要有这样的胸怀。象《信心铭》里面谈的“大道体宽”嘛,大道体宽才能涵容万物,才能涵容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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