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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唐:从大小乘谈现代佛子的心行

       

发布时间:2013年11月03日
来源:   作者:杨云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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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唐:从大小乘谈现代佛子的心行

 

  前言:原始佛法是佛教的根本,是学佛人共同必修的,解脱道在佛陀时代是共同遵循的道路,后来菩萨道的理念被提出,重于只依解脱道自修者,渐被归于小乘。小乘教本是了义的,而大乘则自认为是更究竟的,小乘大乘哪个更能表显佛陀的智慧,到现在还被争议着。大凡任何理念只要过份强调,有利必将有弊,大小乘各见己长而议他弊,这一方面可促进改革,另一方面却互相损伤。小乘大乘,延用到现在本是方便之词,已无褒贬之意,为了避免依文解义,现代教界提出「南传北传」取代,这是比较适当的。因本文将涉及两者于近年来的争议,才故意用「小乘大乘」来凸显争议的存在。

  生命之流与无边苦海

  地球海水面积大于路地,恰似人生的苦多于乐。当我们去海边戏水玩浪,总是很快乐,不会觉得海是苦的。但向大海步步走进后,那势不可挡的的波浪滚滚冲来,人会开始感到不能承受,若在海上待的时间长一点,无力与恐惧感便笼罩心头,开始感受到一种苦的事实。苦的存在是人生一大事实。

  当你漂在海上时,若心思灵敏些,会感受到苦海才是全面的真相,而戏水只是旁边的小范围事,对比这「苦海」的无情与那「戏水玩浪」的乐趣,个人的欲想会有消失的感觉。当人被苦海冲击时,可使那玩乐的欲想变成泡沫,这样的觉悟就是佛法出现世间的最初内容。佛教是从见苦而产生的,我们内心只想乐时,往往看不到苦,而看到大苦时,也乐不起来。由于事实上每个人都感受到苦的存在,所以都会有想要追求乐的需求,只是一般人都是用乐来扭转冲淡或麻醉苦的感受,大家方法虽不同,但根底都是为了解决苦。我们的娑婆﹙堪忍)世界,就是指大家都在苦乐参杂中过一生。当人的乐不够时,就忧郁或不想活,奇怪的是,再多的乐,都没法让这世间的苦真的减少。

  事实上,他人与自己的苦是互相影响的,尤其交通发达使人与人的距离缩短后,个人的苦乐已没有单独性,也让人看到「生命其实不是个人的」,众生与我是一体的真义。佛就是看到如此的「法界缘起」,所以提出「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观念,其中的智慧与慈悲成为二千年来佛弟子的修学目标。

  然而人命在呼吸间,谁都会死,在这短暂而不永恒的前提下,所谓「得到」到底是暂时还是可以永恒?若非永恒,则个人的追求到底有何实质内涵?这一直是宗教与哲学探讨的课题。一般言,我们称志求于个人自觉者是小乘,重于觉他者是大乘,由于小乘看到的「苦海」是个人的无量烦恼,所以追求的是「不受后有」,大乘的「苦海」是无量生死众生,所以追求的是「无上正觉」。从生命之流言,两者到底是有了结或是没有终点的路?而所谓的「终结」是结束苦海还是未来的生命?又终结后是永恒或不可知?这对很多学佛人常还是说不清楚的问题。

  学大乘,行小乘

  由于大乘佛法一向把话说得很大,诸如「无量、尽未来际」等,这些到底给信众带来的是梦想、压力或愿力?若是梦想,则只能寄托未来,若是压力则不如转向小乘或其他宗教,若是愿力,那是可能实现的吗?中国学佛人常面临这不能确定的疑问,信心与力量也就难施展出来。这往往是我们能不能契入大乘的一大因素。

  为何现今很多中国学佛人被说是小乘心态?从修学上言,现今学大乘佛法的人,有好多经论要学,而阵容庞大的讲经师,又各各精彩,所以佛弟子要花很多时间在讲课与听课上。同时因法门众多且深,都有其殊胜之处,而偏偏自己的贪瞋痴又如此厚重,如此常年「百般耕耘」下来,目标仍然遥不可及,于是大家觉得学大乘佛法变成一条望不到终点的路。我们看到的是,很多法师们常为了准备讲经说法,无暇长期修行,遂未能成就深的证量,而学生们为了要学这么多东西,也忙得很,在师生都无暇他顾下,不知不觉中便养成自了的局面,于是「学的是大乘,行的是小乘」的问题便出现了。有人说若学佛不必费时研读佛法,像慈济般以利他为行,想必能比基督教做得更好,但这样又不是以觉为宗的佛教了。大乘庞大的经论,是让学子「歧路亡羊」,还是拓展智慧?这也是中国学佛人面临的是非题。

  再追溯印度时代,因为教团奉养渐丰,人数庞大,必然是非丛生,遇到是非时没有佛陀出面调伏,于是佛弟子们开始怀念佛陀在世的僧团。一些厌苦的修行人便想避入山林,远离群众是非,渐渐地也就远离社会。本来就不重组织又不认同他力的佛教,便无力于吸引平民(不像婆罗门教深植民间,故经历回教入侵也未消失)。当时关注众生与佛教前途(称为重视菩提心)的人,开始因人因地作出改变,从大众部渐渐形成了「大乘僧团」。依大乘经典说「忘失菩提心而修一切善法,即同魔业」而言,当时可能是看不惯那些坚持传统而严谨修行,却不顾佛教已有脱离众生倾向的危机,因而有人才会总把众生挂在嘴上(由大乘经典处处提到众生可见),要僧团重视民间,强调众生为根,菩提心为干,才有佛果。而一些坚持「菩萨行」的行者,后来之所以会批评为「小乘」,或许原本是源于对自家兄弟的警惕与羯摩,又因看不惯那些标举着色利弗与迦叶,却「忘失菩提心」的自了作风,只好忍心地把祖师也列入「小乘」来批评。对坚持自了为先,不听劝说的师兄弟,认为那些人是不了解佛陀的本怀,便以「如聋似哑」称之。这些批评的起源都有其历史背景的。因为那个时代佛法还未外传,所以其实都是指自家师兄弟,即使至今也是指学大乘而行自利心态的自家人,并非指南传的系统,因南传系统的行者也有当时「大乘」的血脉传承。大小乘本是指心态的问题,不是所学的系统,直到大乘经典的出现,才正式以系统划分大小乘,这是历史流变的结果。

  然而,在大乘僧团中有人为了不堕小乘,心有余而力不足,勉力而行,高不成低不就却往往成了「败坏菩萨」。为了让这些大乘根性之人也能超越,及为了更彰显佛陀的智慧与本怀,大乘经典便说得既广且深。又为了让更多平民也能接受佛教,于是应机的异方便也就应时而出现了。不过,大乘同时知道异方便的问题,所以前瞻地又加了注脚,说「正直舍方便,但说无上道」,「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大乘经典的应世出现

  大乘小乘本一家,但有人(如阿难之类)悲悯心较强,同修们都证果了,他们还只想到如何让佛法长住世间,护持众生的明灯。这种人过去一直浸泡在法海与众生中,一旦「大器晚成」,便以超凡独特的心怀与睿智,把所证的法融合佛陀的心,配合对众生与各种因缘的观察,深入地将佛陀的教化,用不同的语句大量地说出(大乘经典里有很多类似小乘经典的语义)。又由于当时他们所面对的众生有包括外道与同门无瑕解脱的师兄弟,眼看志同道合的兄弟们在逆境考验下,变成败坏菩萨,便于悲智中以直接阐发「果地境界」的教法,开发出直入与顿悟的大乘佛法,让师兄弟们能直探佛陀智慧,能于烦恼苦难中得大安心,继续行菩萨道。

  若大乘经典非释迦佛所说,那应是后来通于萨婆若的大心行者所说,或是以前的佛所说﹙如法华经中多宝佛称他说过法华经),然后借释迦佛之名来流通。其中的人物如观音文殊等,是古佛再来,而到底有没有这些人物,这就像有没有UFO(飞碟)一样,偶见其迹,却又超出目前人们可探知的范围。菩萨的信仰本是通慧行人与信行人,只因信行人占多数,所以慧行人不愿承认罢了,即使今天的南传系统,也把已故祖师当菩萨般的信仰。否定菩萨的再来,有如否定祖师的「五分法身」。

  大智慧者的五分法身并未入涅槃,大乘另立以「报身」称之,报身说法,唯大智慧与神通者能「听闻」(如智者大师见到佛的法华海会),又如阿含经记载佛曾上天说法,到底说了什么法?报身说法可能是大乘经典的另一来源。此外据说有些人在鸡足山见到迦叶尊者,并有人进入他的石山里看到大量的经书,若这是真的,那大乘经典甚至还有好几倍。「大乘经典出自龙宫」的传说,龙宫是大菩萨与佛相应的心性,或是指鸡足山之类的存在,这是千古公案。

  重回原始佛法之议

  「大乘空义」与「般若中观」,乃至「唯识」、「如来藏」都是后来应乎悲智的需要,随缘逐渐出现在世间的经典。探其内容,很多地方承接着阿含经的思想。可以说大乘小乘经都是法身的脉络,而后来将此融为一炉的就称为圆教或一乘,其本意是想圆融大小,消泯争议的。

  中观的色空不二,唯识的世间如幻,加上后期如来藏思想直说「汝本是佛」,都对生命与世间作脱胎性的说明,提供佛子顿悟的胜方便,给佛法带来生动且丰富的内涵,也给欲行菩萨道而无瑕静修的大乘行者,提供「直入菩提」的良药,即使在中国也有很多祖师是读经开悟的。易言之,大乘佛法是以「圣言量」让人进入「早知如此,即明当下」的体会,是依于果地来看修行的,问题是学人不肯相信「本自如如」故而流浪。因为很多问题,当从果看因,「古今多少事,多付谈笑中」,一切已如梦如幻。当小河流入大海成为整体,个人的得失问题从这结果言,都不存在了,例如涅槃与不来或解脱等,都是从有为生灭角度言才有的。所以若只从未入流或因地的「有为得失」角度去看大乘,就会觉得大乘是「天马行空,缺乏次第」。尤其是后来发展出的中国禅宗,「闲从 绝壑看云起,坐对孤峰听鸟啼;不必更拈言外句,现前声色是全提。」不跟你多说,只叫你如云般无心,处处随缘就是自在之道,这连学大乘者也难体会,更别说未入流之小乘人。另外我们可以说,佛教若没有大乘佛法,那真的很难与西方的哲学抗衡,也不易于国际学术界占一席之地。因此大乘存在的价值,绝不是用一句「大乘非佛说」或个人不得其门而入就可扬弃。

  可惜的是,近数百年来的大乘弘法者,缺乏祖师之证量与灵巧,无法承先启后,未能掌握大乘关键,而信众只看到一堆繁华的仪式,或浩瀚的经典文字,却不解其中大乘的真髓,于是大乘也就剩下表层。很多胜方便传到现在,除「讲经说法」更风行外,行门上只剩「净土法门」最流行,而今天的净土法门也已窄到「往生西方」而已,于是气势恢弘的大乘式微了。一般批评者把大乘与往生净土划上等号,却忽略其他的丰富内涵。比起南传佛教,今天中国佛教在证量与教导修行上,似乎不能满足不求往生西方者或想解脱者的需要,难怪现在有很多人提倡弘扬原始佛法,或转求密宗,以提升解脱与证量。当初大乘忍痛批评远避山林者为小乘,今天交通发达后,山林被打开了,换成他们忍痛地批评大乘,一心想远走他方世界,是比小乘还小乘,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哪!

  复兴佛法必须要依缘起,因时因地应机来创发,不是靠怀念佛陀,一昧回头就可以回到佛陀时代。古代禅师为让行者不一昧守成,甚至呵佛骂祖,今天我们若以为应遗弃大乘重回原始佛法,紧抱阿罗汉,就可以有更多证果者,佛教则得复兴,依今日情况言,这不是必然的。应是要学当初的大乘行者,以超凡独特的心怀与睿智,再开展「时代性」与科学性的教法,提出「应机了悟」的法门才行。而这必须当靠融合小乘大乘的特长,尤其要能契入「圆教」的胜义方便,否则难以有大突破。

  小乘的入灭

  小乘理想的生命归宿是「不受后有」,不必再来人间,大乘是讲菩萨道或往生西方若比较两者,往生西方还要「回向裟婆」,似乎阿罗汉是比较没大悲心。但在现实世界里,有修有证的阿罗汉比寄托来世回向者来得切实。在现世时就可济度众生出生死海,论悲心,这已堪为人天师了,对这样的行者,虽期望他们能像菩萨再来人间,但即使他们再来,谁又能知道?另外,若菩萨可再来,就表示阿罗汉也应没真的「入灭」,可能是如大乘所言,在某净土里(如虚云老和尚在兜率天见到阿难),总有一天会再来(回小向大)。若说入涅槃后,是永远消失了,这岂不是断灭?这种讨论被佛陀列入「无记」,从果地言是不存在的问题,但是这样还未能给一些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后来中观的「离四句」指出「有、无、非有非无、亦有亦无」都不对,在「八不中道」中提出了「不来不去、不生不灭」,给涅槃下了个完善的定位,也给追问者一个较满意的交待。有了这样的交待,也给很多充满疑惑不定的佛子一个很大的安心,同时也回答了「到底有没有涅槃世界」的疑惑。对有些人言,若说入涅槃后是从此「与世隔绝」,那累世修行求得的这成果,岂不就像一个人成了博士后却离开人世?这对一心挂念着众生苦的行者,会觉得「可惜」了,也因此会有人宁愿「不断烦恼」,以留惑润生。也可能是为了要避免走向「入灭」,因此才会把「不再来」的追求比喻成是「焦芽败种」来自惕。

  现实的烦恼与苦难的存在,是很真实的,大家都不想要这种缠缚,所以想解脱。相形之下,大乘行者在事相上缺少「收摄」的工夫,也弱于伏断烦恼,一般修学小乘的人,会认为大乘只会说却缺少伏断烦恼的力量,故不切实。小乘重视伏断烦恼,是佛子的向往,但那「不受后有」的追求却不是被一般人打从心底的接受,因为众生究竟是活在「有」的世界里,还是喜欢「有」的,除了世间的「有」之外,就不知何处找到自我。喜欢「有」是因为自我爱或欲望,没有爱欲就能入涅槃。但是只要人若还会为这个「我」设想,就未离开「我」的需要,这细微的念求又阻碍行者离欲入涅槃,所以证入阿罗汉果也是少数,小乘的目标并不容易,在现实上也难普及。

  大乘的涅槃观

  然而解不解脱缠缚,是心的问题,不是外境的问题,所以「一切唯心造」就被大乘提出,用来化解现实中烦恼的存在,认为修行人不应怕烦恼,甚至还视烦恼为菩提、为度更广大众生的因缘、为菩萨的道场。从「心生种种法生」言,有些行者认为只要「不生妄念」,这世界就「本自太平」。又「牛车不走是打牛」,修行是「明心」的事,不应是「十八般武艺」的练就,所以大乘就倾向「无心是道」的无为修行,而不重「事相」上的有为修行,对众生喜欢的「有」,便不采厌离的方式,对在家人其适宜。大乘直接从心下手,但事实上却让人难有个下手处。

  从真理而言,涅槃是真相的呈现,而不是创造,则那是不管何时何地、有无佛出世都如此的,这就是「果」与「因」的同时(或说常住)。既是同时,道即在当下,那么,大乘经典提出以「果地」为出发的修行,并说「初发心即同正觉」,就是依于「法的常住」的论调,「不起于坐便入涅槃」,当下不离涅槃才是本然的事实。所以说如来藏的「汝本是佛」,虽然众生都不敢相信能「不历僧祇获法身」,可是愿相信者却能得大安心、起大愿行,这对生生世世发愿留惑润生,或想学习「地狱未空,不成正觉」者言,的确是最好的强心剂,尤其在忙碌的现代社会里,大乘经典绝对有其殊胜存在的必要性。

  当然「汝本是佛」的信念有「打肿脸充胖子」、数他人钱财的嫌疑,可是从「本来无事」、「黄叶但止小儿啼」而言,这对扎稳脚跟是很有作用的。另外,学大乘佛法重的不是果位,而是无生法忍,这「忍」的力量是源于「肯定」,肯定就是不犹豫、不生二心。果地的本然唯在「无心的反照」剎那才能体悟,六祖教惠明开悟就是一例。最怕的是学而不敢信的人,乱生妄心,倘若再加上高(佛)不成又低(小乘﹚不就,当然就一直徘徊,踯躅不前了。总之,大乘佛法有些是「果」与「因」并观的,不该以「有为次第」来衡断其内涵与是非,妄加批评说是「美而无用」。

  小乘大乘其实是发心或所想要的不同,因为众生与我是一体的,众生的成就即是自己的成就,是全体性的,若有缘众生未解脱,则自我不是真的解脱。大乘认为小乘个人的「能入」还是有相对性,即使入了也是「毛孔空」而已,真正的「入」是无所入,换言之就是当下本即「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是本自涅槃。又从大般若言,「一切如梦如幻,若有过涅槃者,亦如梦如幻。」所以大乘视小乘涅槃果是「出了一个梦又进入另个梦」,只是化城。

  学空不证空

  同样是梦幻,小乘见到「假」时是舍离,大乘见到「假」时,却开展大方便门,这是依个人与依众生不同的发心。因为,既然佛法是在苦中诞生的,为度众生的佛子怎能不耐得苦而厌离呢!所以大乘对烦恼苦不是采取「断除」的方式,而是以「无念」来安住与随顺,若还有不安,不是法有问题,而是疑惑未清。至于大乘的忍住于世间,到底是留惑润生或有几分是对世间的恋着,那就是他发菩提心必经的蜕变过程,是如华严讲的「善根转明净,如火炼真金」,只怕他耐不住世间苦而变心。

  印老说「菩萨一向是大器晚成的」,即使是三大阿僧祇劫,也不急求暂时的涅槃。正如禅宗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为了能入众生海,菩萨才急需顿悟,以便有时间培伴众生。易言之,大乘修行采取的是「顿悟」及「与众生共事」,不想在那花时间练工夫,而之所以要读更多书、学更多法门,都是为度众的需要。因此大乘强调「无生」正见是行者的基本要求,再进一步则是顿悟本来面目或得无我的根本智。「顿悟」其性质同于小乘的「法眼净」或初果至四果,也就是说开悟不一定是达到「诸事已办」的解脱位,只要确知「诸法缘起无生(空)」即是「本来面目」,不起妄念地以平常心看待烦恼与生死,如此的肯定、如此的安住(忍),其基本工夫就成就了,尔后就是在众生的「真枪实弹」中磨练,而不是急着想证果。

  至于对烦恼苦的安住与随顺,就像医生需要病患的临床经验一样,没亲身的试炼,就没法作更深更广法门的开展,不是白白受苦。即使被病人传染,或因烦恼未断而下地狱,仍会继续发「久炼成钢」的大心。这种苦差事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因此菩萨道才提出「难行能行,难忍能忍」以自勉,这即是「学空不证空」的大忍。所以这「忍」其实是需要肯牺牲的智慧,否则必然落于二乘。

  其实不论学大乘小乘,若能悟后安住,视众生的磨炼为修行,在福德资粮够时,自然心性成熟,有天会遇到机缘,一念相应慧而解脱。只是大乘还是视解脱如梦如幻,是对「无为法」的更肯定明白,这才是「无上正等正觉」,所以金刚经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无为法」就是法的本来面目,或称「如如」,是「无智亦无得」的。

  大乘佛法本是为大心大勇者说,而小器者就应先除疑息妄,从小乘有为加行下手,再转向大乘。若我们不愿行忍,也可转依解脱道修行,但别反过来批评或讥笑「烦恼未断」的大心人,损其信念。因为这世间真的很缺少这种人,佛教更需要这种肯为教牺牲的人。若硬说大乘根器人也要回到小乘法,这是不因材施教了。只是现在没人敢说自己是大乘根器,所以很多人便走向「怯弱方便法」或只图「快速成佛」二边,因而还不如小乘老实按步修行,这是要怪大乘里的善知识缺乏「忍」的大信,只会说成佛比罗汉高级,却未表现出学空不证空的大愿。没有大愿就没有人格力,便无法摄受众生。

  数百年来中国佛教在入世不如耶教,出世不如小乘,二方面都交不出亮丽的成绩,一些谈大愿者,多在争相发展自己的大道场,把信徒当市场,致使想要实修实证的信徒们看不到真正大乘的面目与心行,遂转向原始佛教,因此小乘大乘的高下争议也一直未能平息。圆教的思想后来被提出,如华严不强调成佛,应该就是见到这里面的不足,本来是可提供良好的解决方法,然而圆教是需要大小乘为基底的,求大弃小或依小弃大,都是偏失,致使圆教的救世本怀也无法发挥。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就像「休息是为走更长的路」,不是变得更懒,同理,「修行是为更能发挥生命正用」,不是为了不必再来。所以应该说修行的目标是「正觉」及其大用,或说「无住生心」,而非个人的涅槃。若以为有个涅槃处所可得,那还是迷。大乘不以「不受后有」来吸引信徒,而重视能在世间随顺安住而无怖畏,因此,大乘重视的是悟实相的智慧,而不是断烦恼的本领,易言之,大乘讲究的是「离迷转悟」。迷是迷于「有」,悟是悟本来面目是「无生」,是「本自空寂」。悟后就随顺安住,不畏惧「有」的逼迫,愿承担烦恼。

  大乘一直不强调个人的果位或解脱,更重整体的迷与悟,「迷时是众生(烦恼),悟则为佛」,迷与悟的分野标地,可用「般若心经」来说明。心经一开始标榜的就是菩萨的行深般若,彻悟五蕴是空,一切烦恼苦就超越了。虽然存在是最现实的,尤其苦迫交煎烦恼缠心时,再也难相信那是如梦如幻,这是因为这个「我」太实在了。而其实「我的身心」是心念的妄执,当行者照见此身会病痛老死,故不是我、我所,就破了身见;进一步照见此心是境界的反射,所有的苦受乐受与观念等不是我、我所,就等于证得四果。

  但身心不是「我的」,那会是「谁的」呢?这深细的问题不突破,正见就无法建立。中观说身心不是我的,而是「缘起法」的,把主观的迷惑寻觅,用中性客观的「缘起」化解了,这给人一个「开眼」的观点。中观并说「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所以身心与我都是缘起,也是空,如此便把「空」也清楚定位了。菩萨识得身心之实相就证得我空,又法由心生,进而了证法空即究竟涅槃。我法两者皆空,是缘起却不是断灭,这就是心经的般若义。

  心经在谈实相时,先说「色空不异」,其实「不异」还是暂时缓冲之言,真实言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没有中间地带,这才是究竟。而「即是」是打破「二」的差距,统一成「一」,把「分别的自性」彻底打破了。「一」的角度就是跳出「主观」的角度,自然没有「我的五蕴」,所以五蕴即空,自我在客观中彻底地消融了,这是第一层照见。同样地,若世间与涅槃只是如双胞胎般的「不异」,表示两者还有差距,还有相对,让人以为虽有相同性却还是两个,从「此有故彼有」言,则涅槃应与世间一样是「实质存在」的,表示离世间还有涅槃,那么涅槃在哪呢?这里面所含藏的妄执(迷),就是阻碍行者对「诸法实相」彻悟的原因之一,所以行者必须进入第二层的法空。

  既然是无我,身心是「中性客观」,于是心的世界也成为影子。因为「法由心生」,心灭则种种法灭,所以心经接着说「诸法空相」╴╴「空中无色、无受、…无智亦无得」,指出所有相都是「心念的影子」,影子是心中尘,所有认同只是因心而有的「假名」,实际上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既然没有我在得,又没有我的心,所以就「无智亦无得」,在实相里以为有「苦集灭道」,如此凡圣的分别,还是主观,从圆觉经言即是相对于「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眼翳生空华。唯有心无罣碍,心中不守一尘,才能打破「颠倒梦想」的分别情见,证得法空。

  既然我法两者本空,心本应是无所住的,平时若能见诸相非相,不执有无,就能离迷。见到这世界不但没有我(五蕴),没有十二因缘法的分别,也没有「无明」的生灭,便回到法的实相,这才是最真实的「究竟涅槃」。既然世间里没有一法有实在性,所以「无生」才是实相。

  法虽是空的,但人毕竟是活在现实世界中,眼前的存在不是有或无,也不是非有非无,是「离四句、绝百非」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是「无生无不生」的,这总名为「中观」。亦即现实的心大用不可断灭,不偏一边,如此才不会槁木死灰,变成执理废事。这世界本来就是涅槃,而涅槃也即是眼前的一切;从空性言,不管你如何修,还是不生不灭;从「空即是色」而言,离开眼前的因缘,若还能找到真实,那都是化城,所以还要正视现实。亦即,心经不是讲空,不是讲有,而是有即是空,空即是有,空有是一,不可偏执。若把有无二相分成两边,必为得失所惑,因此就难究竟涅槃了。从究竟涅槃言,佛教实无大小乘,只有一乘,这就是圆教思想。

  心经最后结论说:三世诸佛都是依如此「本然圆满」的事实,通达般若空慧,于诸法不生妄见,证入「无上正等正觉」。别以为解脱是在另一个时空里,而是在当下。因为一切不离当下,所以大家都能依此悟入,达到「彼岸」,这也是禅宗强调的「当下现成」的原因。若领会彼与此的不二,对所谓「汝本是佛」或「是心是佛」与「非心非佛」也能通达了。同样地,净土实在眼前,娑婆与西方是一不是二,悟无相则无来无去,迷于相才有东西方之假名,否则怎说「华开见佛悟无生」?

  当人在迷时,世间有如牢笼,一旦悟后,知是假名。一切本来即是如来,不是修证后才如此,一直不增不减,果地原来不离因地。若能依此而行,会比世上任何的「神咒」或修炼更迅速地让众生识得究竟涅槃。这就是大明咒,是无上咒。以上就是心经的内容。

  般若所见的实相是圆满的,是遍一切处的,在不离众生界中,只是一般人不知不明。例如「圆觉」言:「地狱天宫同是净土、淫怒痴性同是梵行」、「眼不见眼,性自平等」,众生之所以有差别是因在「有无」上起自性迷执,以致「才有是非纷然失心(迷掉了)」,未能于当下了悟,却向外求玄。「果不离因」,万法「当下现成」真的可省却很多心力,很值得行者参究。

  依法的信忍

  依般若的观照下,对这世间的看法变了,从眼到意识都跳出现象界,从小我世界转向不生不灭的法性界,个人的生死成败也如海中一浮沤了。人活在如此真相里,本来只要「随顺真如」就好了,但别忘了「空即是色」,对现实里的苦难并非放任即名「随顺」。又「本自具足」之说是为了令人断向外攀缘的贪爱,不是无需做为,还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随顺因缘做该做的才是「阿耨菩提」。

  有无都是空,只因迷而成二,悟后则是一。而因「一」即没相对性,也就不是「有或无」了,因此信心铭说「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是,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在谈「有无」或「大小」时,别忘了那只是假名,才不会又迷了。菩萨看众生,于事是有,于理是空;于空起信,于有起忍。空有同生同成,空是从有的实践而立的,唯在尽心的行后才能见更广的空,也因此菩萨重于根本、重视众生,是从行中证理的。要找空,唯有在现前因缘的「有」中发现,这是大乘佛法偏废的地方。

  所以心经不停在「心无罣碍」,进一步以菩提为导向,提出「波罗僧揭谛」╴╴大家都到彼岸,而非自我涅槃。菩萨「行深般若」的方法是不舍众生,是在全体中了悟空寂无生。因为众生是菩提的根,所以菩萨不急于自我的解脱,这对以解脱道为本的行者言,被认为是泥菩萨过江,但事实上菩萨并不同于一般学佛人,他们是必须能发大心,依「信忍」来行深般若的。这信忍就是在闻法的顿悟下,起普贤十大愿的「现前知见,起深信解」,一步一脚印不贪高地行去。另外,「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世间的苦是果不是因,无法逃避,菩萨深信因果,所以「无有恐怖」,但不是无视苦的事实,这也是信忍。

  经过信忍的深信见解,佛子才真的进入佛法僧三宝的皈依,打开生命的领域:『以佛的出现世间之本怀为自皈依,以法的不生不灭、遍一切处为自皈依,以僧的心出家为自皈依。』自皈依是把以前依小我为取舍的观点,转向三宝的宏大宽广,能在依法、依众生的发心上坚定不舍,超越个人的得失是非,不因小事的成败而退缩信念。所以虽未解脱,却敢面对无边苦海,这都是皈依三宝而生起的力量。这力量在其他宗教也常见到,简单言就是起深信解的「宗教情怀」,这可以说是佛教徒(尤其是智慧型者)很欠缺的一环。

  谁来关怀

  非宗教狂热的宗教情怀,在出世间言为菩提心,出发点是对众生与佛教感恩图报的心。我们看佛教在印度、阿富罕等地灭亡,二次世界大战后韩国已变成以基督教为主的局面,再看今天大陆佛教的怪现象,还有美国国内很多佛学社的消失,似乎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但事实不然。现代佛教徒不但需要正见,还需要感恩心、随喜心,才能和合共事。智慧型佛教徒常视愚痴众生为顽劣之徒,不堪受教,常忘了慈悲,加上强调自立为先,往往给自己怕是非、厌烦恼的性格一个可以弃舍宗教情怀的托词,甚至大谈「不可执着」,如此无形间便削减感恩心的生起,也走向自了。

  众生的事本就是苦差事,怕烦恼就是怕境界、怕众生,于是也会怕承担,佛教的前途就缺乏关怀。大乘的问题不是在法,而是缺乏般若正见而不敢承担,加上有些弘法者各执自己法门最好,成为互不相容的山头。「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佛教徒的心志决定佛教的前途,尤其弘法者与出家众的导向,往往会决定众生的慧命,在各执己见中,佛教的量与质也偏废了。若久学遇到苦难考验时,拿不出本领而觉得「受骗」后,便认为大乘无用,这对佛教的振兴绝对是无益反害的。

  依行证理是大乘菩萨循的道路,依修证果是小乘循的道路,前者是投入众生,后者是依教成道。亦即,大乘行是上求与下化同时进行,小乘是先自立后立他。问题是一般人都说:「我要先学会游泳,再谈救人。」所以未证果前,认为对众生事可以无愧地放舍。我们可以看到,在缺乏主动发心护教的情况下,甚至还认为护教是「放不下」的我爱,可以不需随喜,则再好的佛法,也无法救度世间。

  佛教利生事业难上轨道,乃至整体道风无法提升,或是非不断,面对教界纠缠问题,只能大叹众生业力的可怕,自己却「清静不动」,更又说「这就是不会游泳,就想救人的结果。」如此未观照到自己深层的我执,却能隔岸观火地安心「修行」,这种超凡的忍力却不是菩萨可忍的。

  面对不可忍,菩萨说「今是学时,非是证时」,以更坚毅的信忍为浮具,敢于「入海算沙」,不会逃避,更视所有的艰难为契入无生的助缘。在是非堆中,虽难免惹得一身腥,也视为折服我见的修行。「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儒家都有这见解,佛教徒为了众生与佛教,更应敢走上菩萨道。

  宗教人格与复兴佛教

  佛灭度前,是非问题都靠佛来裁决,有人早就知道出家众素质良莠不齐,佛走后必将引发教团问题,所以问佛以后谁来当大师?佛说「以戒为师」。若佛子有惭愧心,出家众有人格力,虽一时未得正法力的提升,是非问题也可化解。未得智慧的弘法者,必须以人格力来摄众,可惜现代出家众被信徒拉着跑,「市场」角度的取向,把有些出家众的道心从根俗化。当初印度时代本是因看不惯当时佛教的流弊,而有大乘的出现,那些人的精神与魄力都高人一等。到今天这种精神与魄力低落了,加上平常缺乏正念的修行,大乘已流于空谈,戒行也不振,以前一堆大禅师的风景,现又被小乘禅师与密宗上师取代,失魂的大乘,虽仍色泽鲜明,却没生气,于是相形中大乘就失去信徒们的信心。

  印老因看到「诸佛皆在人间成佛」,继太虚大师后提倡人间佛教,强调现代佛教需要如善财童子的精神。他提出原始阿含的重要性,「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宏传中期佛教之行解(天化之机应慎),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他表示「初期佛法的时代适应性,是不能充份表达释尊真谛的。初期大乘是菩萨道,不离佛法的解脱道╴╴般若,只是悲心要强些,多为众生着想,不急求速证而已。提倡纯粹的人菩萨法,即由人发菩萨心,以悲智普济一切有情,直趋无上正等菩提,应着重中期佛教,而脱落天化的倾向。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这提供我们复兴佛教明确的指导。

  佛教也是依缘起以成事的,我们应随着时代作些突破。原始佛教要重视,大乘般若当弘传,后期佛教莫抹杀,集合各个长处才能再创新的局面。中国佛教一向以「如来藏」为尊,它曾开启中国禅宗的光辉,太虚大师以「法界圆觉」称之,认为它是最究竟的教理。但印老认为「缘起性空」才是究竟的,把「法界圆觉」改成「真常唯心」。这一改,无形间把如来藏思想划入外道的「常见」中,让很多尊奉印老的人,不分好坏地排斥如来藏思想,看不到其中殊胜,损失可谓大矣。

  论教理,缘起性空是大乘的高乘智慧,但人却偏向空了;论菩萨行,法界圆觉的「大有」(有空不二,故非梵我)正可以平衡偏空的问题,尤其众生是喜欢「有」与「简捷」的。强调法性的万古「如如」,确定「法住法位」不因人异,这种依果地出发的方式,让人先探诸佛的「庄严净土」,得大安心,仍不失为度众生的最好法门。又圆教「一多相容、小大相纳」的思想,让人体会整体的相关性,导向「莫以小善而不为,莫以小恶而为之」的正业,能「以戒为师」,再加上弘法者能正视到菩萨的发心,彼此互动关怀人间,佛教不难振兴。佛子不必一定要完成大事,但须在眼前因缘中尽力,若为个人解脱却忘记佛教、舍下众生,这不是皈依三宝佛弟子的正行。太虚大师说「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大乘圆教的「同登华藏、共入毗庐」不是梦想、压力或愿力,而是在当下间依人格与智慧,一步一脚印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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